我仍旧心中不安,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我含住妮妮的唇,不断的从她口中汲取温度,心中才安定了些。
分别在即,我心中难受的厉害,这晚,闭眼都不舍得闭。
心中满满的都是放不下的牵挂。
我恨离别,我又无奈于离别。
早上看着妮妮穿戴整齐背着她的小书包踏出门口,我忙扭过头去擦掉眼泪,没出息的,一个大男人还比不上妮妮这个小姑娘。
骑上从张宏伟那借的自行车,一路骑车去了县里的火车站,路过供销社,我又买了两串糖葫芦,把签子拆了放进纸袋子里,家里的六串都让妮妮给吃完了,我尝了一颗酸的要命,她却能面不改色的吞下去。
“钱和票放好了吧,在车上别随便拿出来。”
“车票拿手里啊。”
“火车上人贩子多,你可一定一定得注意点,不要有好奇心,有人需要帮忙了你也别上去,喊车上的列车员就好。”
“饿了就在火车上买吃的,别不舍得钱。”
我心中有千千结,每一个结都系着妮妮,我抬头看着墙上的大钟表,秒针不停的往前走去,我多么希望就让时间停在一刻,别再往前走了。
我着急,但我不知道我着急什么,我总觉得我有什么事没有跟她交代。
妮妮用力抱着我,非常非常的用力,这让我不敢相信这是她能发出来的力气。
“哥哥,妮妮爱你,妮妮永远爱你。”
我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哥哥也爱你。”
她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掉眼泪了。
我心中越发的急了,“妮妮,不然哥哥就跟你走吧,哥哥放心不下你,哥哥也舍不得你,你几个月几个月的不回来,哥哥想你啊。”
妮妮的小脸蛋痛苦的像是裂开,成为了一片片的碎片,扎的我们彼此鲜血淋漓。
“哥哥.....别让我再掉眼泪了,也别为难我了好不好?”
我将血泪咽进去肚子里,点头,“好,哥哥不说了.....”
我将妮妮送上了火车,把行李给她放好,不舍的攥着她的手。
直到火车鸣叫了一声,我才匆匆的下了火车。
妮妮从窗那探出了头来,眼神像是磁铁一眼吸在我身上,风卷着站台的尘土扑在她脸上,她的头发随风而起,整个人也像是要随着风飘走。
“有风啊妮妮,把脑袋收回去!!”
火车又呜了两声,轰隆轰隆的开始往前走着。
载着我回来的火车,现在又要载着妮妮远去。
我跟着火车跑起来,朝着她招手大喊着:“把头收回去!到了学校还是跟我发个电报报个平安吧!妮妮!!记得给哥哥经常写信啊!”
我追着跑,直到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妮妮的轮廓也变的越来越小,快要看不见的时候,我听到了被风送过来一声哥哥。
这声哥哥是那么的痛苦和破碎,喊的我心揪着劲的疼。
如果....如果早知道这次离别几乎就是死别,那我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我无论如何什么呢?
在死亡面前我到底还能做点什么?
只有一颗死掉的心和一条不值钱的命,舍了,跟着我的妮妮一起去吧。
第60章 梅桂 C63
“梅姐!今天上午有个小姑娘来找你,叫张新妮,A大的学生,你认识吗?”
我骑着自行车走到门口的时候, 门口的小王喊住我。
小王是今年刚被调过来的,听遂生说原本是在c市的,因为一场任务出现了重大的失误,人被革职了,调到A市做起了后勤工作。
我下了自行车,脑中飞速的搜剐着。
没印象。
小王在前面给我比划着。
“就是大概长这么高,短头发,看起来文文静静的,笑起来脸上还有个小窝,哦,对了对了,她说你们是一个地方的,都是昭化县的。”
我脑中逐渐出现了个人影,是在昭化县卖给我烟的小姑娘?
“我知道了,是我认识的,她说什么了吗?”
“她说下周六上午还来找你,希望梅姐你能在家等等她。”
“行。”
我推着车子进去,扭头问小王,“吃饭了吗?一会你下哨了后来家里吃饭吧,叫上孙叔,还有隔壁政委。”
小王飞快的摇头,“不了不了梅姐,余小队长不在,我可不敢,回来他知道了可要教训我的。”
“瞧把你出息的,走了啊。”
我到了楼下,先把自行车停好,刚停下,二楼就窜出来个圆滚滚的脑袋,激动的喊着:“妈妈!”
我仰头看,钰钰手握住栏杆满脸急切,只是还没急个两秒就被她哥哥给抓了回去。
“不能这样,危险。”
这是我的一双儿女,老大叫余衡,今年七岁,老二余钰今年才五岁。
我算是“老年得子”,在七十年代,三十岁才生娃,已经算是大龄了,楼下刘婶,三十岁的时候,大闺女都十二了。
我在外面偷偷的建了个小加工厂,谁也没告诉,但遂生估计早就知道了,他不出任务的时候,总是跟个尾巴一样跟着我,但只要是我去小房子,他就抱着钰钰装作没看见我。
我穿鞋的时候瞅着他, 他跟做贼一样时不时瞄我一眼,被我抓包后,他呲个大牙傻笑:“媳妇,早点回来啊。”
因为我得去小房子里,家里的两娃就偶尔就放在了隔壁政委家里,就算这样我去的时间也不多,一周一次,但想到找来的张新妮.....我想,以后我这小作坊终于可以正常运转起来了。
再一次见到张新妮,我差点没认出来人,她不仅仅是头发变了,人也变了,去年冬天那会看见她,她还像是一株灌满水分的植物,而现在已经脱去了几乎一半的水了。
我们简单聊过后,我才知道知道她身体有病,这病要是放在以后,能治,就是时间长点,花钱多一点,放在现在,没救。
我心中感慨,就像是你分明知道有方法去挽救一条生命,但生错了时代,就只能看着一朵花慢慢枯萎。
要走之前,我去了隔壁,钰钰正跟政委他闺女盈盈趴在地上玩积木,本来玩的好好的,一看见我进来就瘪起小嘴哭唧唧,她颠颠的跑过来,伸手讨要抱抱,“妈妈,你又要去城里学习了,不能带上钰钰吗?我想爸爸了.....”
生了个爱撒娇的小哭包,跟她爹一个样子。
“你还有衡衡呢,你跟着我不要衡衡了?”
她松开我,鼓起来肉嘟嘟的小脸蛋,满脸写满了纠结。
我冲着余衡眨眼,他立马走过来将钰钰抱走,这会换成我泪眼汪汪了,“衡衡....你真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
余衡抽了抽嘴角,将我往外撵,这臭小子像他爷爷,老古板了。
同张新妮越深入接触,越觉得这小姑娘太割裂。
你能跟她大声说笑,知道她阳光聪明, 又能隐隐从她身上感受到厌世和孤冷。
我不知道她是本来就这样,还最近变成这样。
身体不好,再加上精神出现问题,我觉得她能撑到现在已经很好了。
我一直是把她当成一个将死的人看待的,也尽量减少对她投入感情。
可人又不是石头,就像是新妮,她也有她最柔软的一面。
她的哥哥,叫张见山。
同她吃饭闲聊时,说起张见山,新妮满脸红霞,眼里飘出了小泡泡。
“你哥长得好看?”
“那肯定啊,老好看了,我哥长的最好看,在我们村,不不不,在我们县城都没我哥长得好看的男人。”
我不认同,我男人长得也好看啊!
等等.....哎,又被雌激素控制大脑了,余遂生可比从前黑多了,天天在训练场被晒,肯定黑,也不保养,他上了三十岁,眼角都有纹了,我俩站一块,还以为他是那个大上七岁的人。
可能新妮她哥长得真的好看。
可我第一眼见到张见山这个人压根就没跟好看联系在一起,穿了一身破褂子,缩在医院的楼梯的角落,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哭的压抑,也让人心碎。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是新妮的哥哥,直到他回来,脸上的眼泪鼻涕擦干净,被旁边的小柯介绍,我才知道这就是新妮口中常常念叨着的张见山。
也.....还行,五官能看出是个好的,但看着太凶了,再加上脸上冒出来的胡子,像是香港电影里的古惑仔。
可惜那时候妮妮昏迷着,我没能好好当面嘲笑她一下她的眼光。
我知道新妮爱她哥,爱一个人,眼睛是会说话的,就像是遂生,天天用他那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我,爱也惊悚。
我对这种感情没有看法,也没有意见。
“死亡的底色是离开,离开最亲爱的人,离开你的牵挂,你会舍得吗?”
新妮不明白我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她捧着碗发愣了片刻,“可是死也不是在生的对立面,没有质量的活着,不如永恒的死亡,分别一刻与分别永久,只在于次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