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话可说,她有她自己的一套思维,谁又能说她的思维是不对的?
我知道死神离着她不远,但从来没想到过离着这么近,从她隐晦的口中我已经猜明白了,就算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果,心里也只一直有准备,可是酸涩涌上鼻头,我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尤其是她那小小的一团,坦然的说出来这些话。
我理解她迎接死亡的同时也是解脱,可要是能好好的没痛苦的活着,谁又想去死呢?
开了家门,温暖和饭香气朝着我扑面而来。
遂生在厨房里做菜,“快快快,妈妈回来了,去迎迎妈妈,告诉她,最爱她的男人,也是最厉害的男人,给她做了拔丝地瓜!!”
我捂住嘴,忍不住痛哭出来,这世界就是如此的割裂,有人在想着晚上要做什么菜时,有的人已经坦然的去面对不知是生还是死的明天。
看着那小工厂,我就想起了新妮,索性关了门。
再次听到关于张新妮的消息是在十一月中旬,我记得那天下了下雨,遂生也没去带人训练,一整个人像是膏药猴一样趴在我的后背,我真愁了他不知道他自己有多重吗?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来,遂生这才慢悠悠的把手从我胸口处拿出来,“谁呀?”
“是我,小王啊,外面来个男同志,说是找梅姐的,很着急的样子。”
遂生翻身起来,仰着下巴一脸不爽,“什么男同志!”
我衣服合拢,伸脚踹他:“快去开门。”
门外小王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我也已经穿好了衣服,等到门口才听明白,来找我的男同志原来是打听张新妮的。
张新妮......她不是回家了吗?
来不及多想我跟着小王就往外走,遂生在后面抓了两把伞跟了上来。
等在外面的是个年轻小伙子,他浑身淋的透透的,双腿双脚都沾满了泥。
他见我过来,忙朝着我这边大喊,“您就是梅桂梅同志吧,我想来问问您,知不知道张新妮在A市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我虽困惑,但看着这小伙子的样子就知道情况很急,我不多问,快速额说着:“可能有一个地方,如果新妮在A市应该会在那里。”
小伙子喘息了几瞬,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能不能麻烦您带着我去?人命关天,非常非常急!”
我扭头看了眼遂生,他忙招呼着小王去借车了。
车轮碾过路上的积水,溅起来不小的水花,坐在前面的小伙子一刻也没停下来,不是看着窗外,就是不好意思的偏头催促再快点。
张新妮又回A市了?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为什么还要来A市。
车子停在了砖瓦房前,前面的人几乎是冲下车,木门被从里关上了,小伙子撞了两下没撞开,遂生和小王走上前一起,两下便开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两个脸盆靠在墙上,里面已经盛满了不少积水。
往里走推开屋门,依稀能闻到些血味。
“新妮!!张新妮!!”
前面的人大喊着,往左一拐,进了主屋,我忙跟了上去。
是了,张新妮就在这里。
她孤独又痛苦。
我看的亦然悲痛。
张新妮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原本浅灰色的床单被血浸透了上半部分,血是从她的口鼻中涌出来的,沾满了她半张小脸,已经干涸了,地上散满了用过的纸巾,每一个都沾了血。
不知道她在这里待了多久,像个被人丢弃的破布娃娃,四肢软塌塌地垂在床沿,没了半分生气。
第61章 柯星宇 C64
我什么时候发现妮妮是爱大山哥的,应该是还没来A县的时候,我心中埋藏了个怀疑的种子,它深深埋在心底的土壤里,越长越大。
真正确定的时候是在妮妮同意跟我在一起的那晚。
她在之前说起,大山哥不是她的亲生哥哥。
无数事情在我脑中黏连成丝,我很快就明白了,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小世界。
可妮妮在下一秒说要跟我试试,巨大的惊喜砸向我,把我砸晕,砸懵了,所以我不再考虑这件事,过去事情就让他过去,我们是活在现在的啊。
可后来我才明白,有些事是真的勉强不了的,而我也是将妮妮推向深渊的一把手。
八月底,我收到母亲发来的电报。
父亲和他的情人在外面乱搞,被红*兵给抓到了,父亲一向很小心,等我回家我才知道他是被生意上结怨的摆了一道,母亲给我寄了一笔钱,并在电报里告诉我千万不要回家。
红*兵把家里的厂子给封了,家里的东西能抢的都抢走了,只剩下了空壳子。
父亲和小情人被抓了起来,游街,凌辱,剃阴阳头,现在整个某个农场里做活。
母亲不让我回去,怕我收到牵连,影响自己的未来和前途。
我心中愧疚的厉害,我不孝顺,独留母亲一人在家里面对这一切。
父亲.....我怨他恨他,但他终究是我的父亲!从我牙牙学语,到现在给我走关系搞定A市的名额,他这人是有问题的,但作为一个父亲来说,还算是称职的。
可我现在像是个懦夫,躲在遥远又璀璨的A市。
我恨我的无能。
同时我又恨我的疏忽。
新妮从八月份开始情况不对了,她开始快速消瘦,吃不下饭,没精神,没力气,我只当她过于劳累或者是吃药的副作用,我并没往深处想,我一点也不称职,也辜负了大山哥对我的嘱托和信任。
九月底我回了家。
母亲见到我的第一面就抱着我痛哭起来,望着母亲花白的头发,我僵着身子,手悬在半空好久才敢轻轻拍母亲的背。
指尖触到的肩膀却比记忆里瘦了太多,隔着薄衣能摸到突出的骨节。
我颤着声音:“妈,我回来了。”
我用手里自己的攒的钱付清了上门围堵工人们的工资,看着空荡荡的家里,还有些不适应,跟记忆里的房子差太多了。
从母亲那里我才知道,从八月底父亲这事开始,都是大山哥帮我家处理的,父亲去农场也是他送过去的,隔三差五的就会来送东西。
我叹息。
第三天我去了向阳村。
张见山看着我,眼里冒起来光亮,我知道他在期待什么。
我动了动唇,苦笑:“大山哥,新妮有事没回来。”
那点光在他眼中一点点消失。
我和大山哥严格来说是情敌关系,可你要让我对他产生敌意真是笑话了。
命运啊, 真是会捉弄人。
我在这里待了一天,这一天我们的话题都是围绕着张新妮的,我最后问起来,“大山哥,妮妮的病是真的没办法了吗? 不能治愈吗?”
大山哥手顿了顿,放下筷子,望着院子角落已经剩了个枯枝的花。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只要一直吃药,妮妮总会等到那一天的,我和她一起等着,以前的苦日子多难啊,都过来了,我和妮妮总不能一直倒霉下去吧。”
他笑着说,满脸都是释然,被生活蹉跎了个遍,仍旧对未来充满希望。
张新妮就是他的希望。
在一刻,我望着大山哥的眉眼,这是第一次萌生了退意。
和他相比,我完全没有胜利的希望,我渺小的可怜。
为了缓解这压抑,我想起来件事说:“大山哥你记得年初那会我住的那四合院吗?”
大山哥应了声。
“我走后,我把他们的窗户都砸烂了,让他们狗眼看人低,还想偷偷去举报我和新妮乱搞男女关系,还好红*卫兵来人的时候都是你在这里。”
大山哥轻轻笑起来,“其实当初我也有这种想法,但是还没有你们年轻人果断啊,你和妮妮都是聪明人......”
从向阳村回来,我又去了农场去看了父亲。
当我看到父亲时,我完全愣住,眼圈当即就红了,他曾经是我的天,是我最崇拜的大人,如今狼狈的佝偻着腰,讨好又害怕的看着我。
他眼中曾经的自信和从容全被小心翼翼和惊恐所替代。
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却已完全改变了一个人,谁能想到在我面前的小小男人是曾经穿着体面风光无限的大厂长呢。
“爸。”
他偏过头去,颤着声音:“爸.....对不起你。”
我摇头,苦涩的笑着:“都过去了,你在里面好好的干,坚持坚持,为了....为了我坚持坚持,我会想办法的。”
他摇头,“小宇,你带你妈去A市吧,跟我断了关系,就当没有我这个爹,也不用管我的死活。”
“爸,怎么说儿子还得孝敬你呢,况且我妈那犟的,怎么可能会愿意离开呢,你知道的。”
他身体颤抖起来,突然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痛哭出声,声音崩溃:“爸糊涂啊,是爸糊涂啊!!好好的一个家都被我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