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已了,她也有了她的爱人,昔年年少轻狂,过去的就让她过去罢。
“长兄。”她平静地屈膝行礼。
她声音如烟似雾,轻缓又柔和,没有任何讨好和做作,就当作从来不认识一般。
宁宗彦没有多看她一眼,颔首以作回应。
殷老夫人到底还是心疼自己亲孙的:“宗迟如何了?”
“睡过去了,可怜见的,他还这么年轻,苦了十五年,现如今连个子嗣都没有就要撒手人寰了。”裴氏拭泪,不动声色试探。
宁宗彦微微蹙眉:“发生了何事?”
宁国公便把事情缘由告诉了他,宁宗彦闻言怔忪一瞬,平静道:“国公府不缺药材,尽力而为便是。”
“儿子先进宫述职,晚些回来去看看二弟。”宁宗彦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倚寒余光瞥他,宁宗彦却目不斜视,只留下了骨相极好的侧颜,便与她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倚寒好像瞧见了什么,顺着他的背影转过了身。
宁宗彦步行如风,腰板宛如青竹,光是轩昂背影已然风姿耀目。
可倚寒三年多日夜习医,连就了一双过目不忘、火眼金睛的眼。
她分明瞧见宁宗彦脚步轻微发跛,不过他掩饰极好,甚至步履间每隔几下才稍稍跛一下,外人压根看不出来。
……
晚间,崔衡之醒了。
床边的案牍上放着药膳,还冒着热气,妻子不见了身影,他起身去寻人。
打开屋门,清冷月华洒满廊檐下,一道清瘦纤细的身影坐在台阶上熬药。
“又坐在这儿,也不嫌冷。”清越的嗓音关切响起。
“你醒了?腿疼不疼?”倚寒倏然转过身问,崔衡之摇了摇头,他未曾束发,薄缎似的长发垂肩衬得瘦削的面孔越发清朗。
“不疼。”崔衡之看了看周围,回屋搬了一张低矮的案牍放在她身边。
倚寒瞧见了,没去帮,她知道崔衡之自尊心很重,不喜欢别人可怜他。
“你见过长兄了?”崔衡之一边侍弄那株从庐州带过来的兰花,一边问。
倚寒头也不抬:“见过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崔衡之心生好奇。
什么样的人?倚寒抿了抿唇,心头微微有些不屑,要说她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那是不太可能的,那事她可是记恨了很久。
他明明有更体面的拒绝法子,何必要那般糟践自己的心意,她又不是狗皮膏药,死活倒贴着不走。
可见其是个不太尊重女郎的人。她瞎了眼,被那张脸迷惑了。
“是个傲慢、高高在上、不留任何余地的人。”她扇药炉扇得更用力了。
崔衡之神色诧异:“当真?”
“衡之不信我的话?”倚寒生出微妙不悦。
“那倒没有。”崔衡之迟疑道。
“衡之?”突然一道极为低沉醇厚的嗓音插了进来,似夜雾中泊行的船只,破浪而来。
夫妻二人顿时抬头,一道高大的身影隐匿在院门的暗色中,倚寒不喜有别的婢女在院子里站着,白日不好说什么,晚上便全打发回屋了。
故而这方院子只有夫妻二人。
倚寒猝不及防见到了被自己说坏话的人,心头一惊,有种被抓包的尴尬。
糟了,他应该没听到吧?
好可恶,他为什么都不敲门,好没礼貌。
宁宗彦背着手从阴影中缓缓踱步而出:“方才没见院中有人守着。”
崔衡之站了起身,怔忪了一瞬后说:“矜矜她……不喜欢有别人在,都打发走了。”
而后他迟疑唤道:“兄长?”
宁宗彦颔首:“二弟。”
倚寒局促地捏着扇柄,宁宗彦压根没给过她一个眼神,只是静静打量着这个弟弟,幼年的记忆早已模糊。
他眉眼与裴氏更像,一身宽松广袖长衫,未曾绾发,俨然一副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
宁宗彦视线下落,对上了倚寒的眸子。
一刹那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咬唇起身,给二人留下了说话的空间。
宁宗彦盘腿落座在案牍一侧,看他侍弄花草:“你喜欢兰花?”
崔衡之笑了笑:“我夫人喜欢。”
宁宗彦思及方才他听到的话,面色微冷。
背后编排长兄,颠倒黑白、满口谎话,这性子果真没变,一抹冷哂鄙夷从冷漠的眉眼溢出,只一瞬又恢复原样。
他与这个弟弟刚见面,不好直说,只得借机敲打:“公府规矩甚重,尤其是祖母,为人古板,对内眷要求苛刻,稍稍出错,便会教其抄写女戒。”
崔衡之明白了,满面歉意:“多谢兄长提点,矜矜……与我自由惯了,性子有些野,我会好好提醒她的。”
宁宗彦淡淡颔首:“天色已晚,我先走了。”
崔衡之忙起身相送,宁宗彦摆手:“不必。”说完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倚寒走了出来,眼睛仍旧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宁宗彦的腿瞧,若有所思。
崔衡之有些无奈:“你呀,日后少说些话,隔墙有耳,这儿不比庐州。”
倚寒板着脸不说话,倒显出了小女儿的姿态,她心想明明是他小人行事偷听自己说话。
宁宗彦往院子去时正好遇到了裴氏。
“夫人。”他疏离的点了点头。
也不知怎的,平日与他说不了几句话的裴氏突然与他寒暄了起来:“去见宗迟了?”
“嗯,二弟瞧着精神头不错,不过……”他顿了顿,“内宅规矩重,祖母又素来严苛,外来之人劳烦夫人费心,好好教习规矩。”
宁宗彦神情淡淡,压迫感极强,裴氏有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都有些喘不过气。
他搬出殷老夫人,裴氏便以为是老夫人授意,一瞬便了然:“母亲思虑周全,确实该如此。”
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也该叫她摆摆婆婆的款儿了。
第3章
夜幕沉沉,倚寒有些睡不着觉。
老国公既然也是因此病去世,但既然能活到天命之年必是有别的法子,怎么可能只靠自身硬熬,她还是得想法子打探。
她侧头看了眼身边沉睡的夫君,莹润纤细的手覆了上去,虚虚地在抓住什么。
末了,她倚靠在崔衡之的肩头,闭上了眼。
翌日,倚寒起身后便想着把昨日拿来的药材拿出来晒晒,行一路,不少药材都潮湿了。
崔衡之身体不好,每日睡得时辰比她长。
她今日换了一身衣裳,一袭葭灰色及腰襦裙,衣服的布料极好,上面还用珍珠绣满衣裙,想来是裴氏提前问过崔衡之自己的喜好。
她梳了垂髻,薄缎似的一绺长发垂在一侧肩头,她虽瘦,但该有肉的地方一点不少。
柳腰雪峰,冰肌玉骨,大约是那时常不苟言笑的脸中和了这艳媚之色,显得便总是一副清冷之态。
吱呀一声,她推开了门,却见空旷的院中正站着一位年纪不小、姿态端抬的嬷嬷。
她不明所以,嬷嬷却开口了,语气不乏轻蔑:“二少夫人,夫人说内宅高院规矩甚重,尤其是咱们老夫人,年轻时在宫里居住过些年岁,对礼仪甚是苛刻,故而从今日起,您每日都要去云香居学习规矩。”
她不是什么娇气的女郎,崔衡之身体不好,她也不想叫他为了自己的事费心思,倚寒点头:“母亲为我好,倚寒自然晓得。”
“少夫人如此孝心,夫人定会很欣慰的,那走罢。”
嬷嬷姓杨,是裴夫人的陪嫁,内宅的掌事,因着在公府多年,也颇有些捧高踩低之意。
她昨日初初见这冯氏,她一身素衣,眉眼低顺,满身的穷酸气,料定是个乡野村妇,肚子里没什么墨水。
不论二爷此前如何,进了公府的门,就是要上宗祠的嫡子,怎好配一乡野村妇,不过夫人想着二爷身体不好,这冯氏又颇通医术,也不好轻易换人。
倚寒跟随杨嬷嬷去了云香居。
裴氏坐在上首,静静的等着她,倚寒进来屋:“母亲。”
“想必该说的杨嬷嬷都跟你说了。”裴氏有意要磨一磨她的性子。
“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
她儿虽已是油尽灯枯之脉,但裴氏也有私心,并不想她改嫁,所以有意提点敲打。
“你可明白?”裴氏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倚寒低头应答:“儿媳明白。”
裴氏满意点了点头,她早年因着过度伤心,生二女儿时险些要了命,自那次生育后她也就无法再怀。
下半辈子的指望她就寄托在倚寒身上了。
接下来杨嬷嬷教她规矩,裴氏便在旁边审视的瞧着,她原想着一个乡野村妇必定是百般出丑,她好摆婆婆威风。
裴氏便先从奉茶、行步、坐姿、跪姿教起,倚寒余光瞥见杨嬷嬷拿了一把长长的戒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