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姞不躲不避,还微笑着向他介绍了一番:“我自然是无恙的。这二位是我不久前请来的客人,并不是什么歹人,你们可要进来看看?”
说着,她还往后退了一步,留出他们行进的空间来。
清姞的模样并不像被挟持了,鲛人侍卫稍稍犹豫,很快做出了抉择:“王后无事,那便是最好的,卑职稍后会再加派人手来巡视,先告退了。”
一切复归于平静。清姞言行合一,二人提着的心渐渐放下。清姞坐了回去,拾起方才被打断的话题:“这宫殿幽幽,我只能进不能出,呆着也十分无趣,能有人来拜访,我是很高兴的。”
“只能进,不能出?”连蔷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字眼,重复道。
清姞颔首:“你们先前不也领教了么?”
想起门上法阵,连蔷恍然大悟,随即不寒而栗。
能布下此阵的只可能是淮胥一人,他为何要在王后寝宫布下这些?像是要……困死她一般。
“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们二人为何要来此地犯险?我并不觉得,我这位手中没什么权力的王后,值得星霁仙君,这般惊师动众啊。”
长甲拨弄珠玉的清脆声响戛然而止,清姞抬眼看向迟星霁,眼里透出不同于刚才的、正色的光。
随着她这一发问,旁观的连蔷心尖一颤,被她直视的迟星霁却不慌不忙,反将问题抛还与她:“王后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什么是假话?什么是实话?”清姞饶有兴味地歪首。
“假话是,我们很想一睹王后的绝代风采。”迟星霁一字一顿道,明明是平淡的语调,从他口中吐出,却带了种耐人寻味。
交叠在一起的手忽然拧紧,连蔷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勾唇自嘲地笑了。
明知迟星霁只是随口一说,明知他们此行有别的目的——可话从迟星霁唇边出口的刹那,她心底还是泛起一阵奇异的涟漪。
这种酸涩的情绪,连蔷清楚得很,她将其视作洪水猛兽,可又避之不及,只能捱着、受着。
从前,迟星霁多看一眼别的女子,她都要吵吵嚷嚷地叫他立誓下次再也不会这样做,好让那点子情绪散得无影无踪,如今无名无份,只能任由它憋闷在心里了。
连蔷啊连蔷,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完完全全摆脱迟星霁呢?她这头可悲地想着,在那头,迟星霁又不紧不慢说话了:“真话便是,我们有所图谋,而图谋的,如今已然到手了。”
他这话说得,怎么品读来品读去都读不出真正的含义。清姞闻言,也不恼,一声轻笑:“仙君此言差矣,若传到旁人耳朵里,恐有损你我清誉。”
迟星霁不知在想什么,并不置可否。
在他地方一无所获,清姞转而目光悠悠落在连蔷身上:“我瞧你神色有异,是突然不舒服了么?”
话题骤然引到她身上,连蔷多少猝不及防,随之而来的还有迟星霁关切的眼神。她垂了垂眼,道:“并不碍事。”
无论如何,总不至于在他们面前,说自己吃味了罢。之后连蔷便只默默绷了唇,不多言。
三人你来我往一番交际,实则互相什么都没有打探到。
清姞客客气气地要送二人出门,亦扬言欢迎他们随时再来。送客之时,她像是习惯性地扬了扬首,只这一下,连蔷从中窥出了几分倨傲。
电光火石之间,她来不及多想,攥住清姞的手腕,低声道:“我们先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被连蔷这样一动,清姞不怒,面上取而代之的,又是微笑。
观她如此,连蔷的心情愈发急切:“我见过你,不是在婚宴上,我们还见过一次面,对不对?”
清姞意味深长地看向她:“的确,你说对了。”
心中所想被证实,连蔷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放:“你说过,我再见到你,你会告诉我你的名……”
她话音未落,清姞已反握住她的手,唇边微含了嘲意:“我敢说,你又敢听么?”
答案呼之欲出,却远不及清姞唇瓣一张一合间来得震撼:“我名少虞,乃……羽族羽皇幺女。”
说话间,清姞背后展开洁白的双翼,光芒大作!
光芒太盛,连蔷的双眼几乎要被其灼伤。待她再睁开眼,她已被拉到迟星霁身后,而“清姞”,也正是少虞,先前的亲和神色一扫而空,只留下身处高位的威严。
“可是……我先前碰见的她,并无双翼,面容也并不相仿……”连蔷喃喃着说与迟星霁听。他听了,若有所思:“其中关窍,大概是与淮胥脱不了干系的。”
连蔷道:“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确定她是不是少虞
?”
迟星霁摇了摇头,复道:“但我能确定,世间无人敢冒充少虞公主。”
少虞是怎么变成清姞的?又是怎么在短短时日内,心甘情愿留下来做淮胥的王后的?一时间,重重疑惑生起,连蔷注视着眼前的女子,怎么都没法将她同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但,这身与生俱来的气度,太像了,否则她也无法仅凭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认出她来。
二人对话落入少虞耳中,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嗯?你们竟认得我?”
迟星霁直盯着她那双足有两丈长的双翼,光华流转,不似作伪:“你若真是少虞公主,我们找的便是你。”
“你们找我?”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少虞唇边讽意更甚,“找我做什么?”
“受羽皇所托,带你回去。”她不显敌意,迟星霁却觉不对,握紧了同悲。
“带我回去?”少虞大笑两声,“仙君啊,有的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早为好。”
迟星霁皱眉不解,少虞并不似不想回去,更像是……受制于人。仿佛要印证他心中所想,少虞只是轻轻地、幅度微小地扇了一下她那双静止不动的双翼。
刹那间,狂风大作!屋内所有的摆设嗡鸣起来,无数禁制打在少虞身上!此刻,连蔷终于明白了它们的效用!它们……竟然是在镇压,或者说炼化少虞,不,应当是少虞的这双翅膀!
恐怕少虞挣扎得越厉害,这些禁制施加的压力就越大,这哪里是座宫殿,分明还是一座囚笼!
少虞又扑闪了一下翅膀,这一下,整座宫殿都为之颤抖起来!
连蔷在颠簸中稳住身形,望向少虞。她观禁制力量与周边动静,便足以想见少虞的痛苦,然少虞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已是习以为常:“我不过是现出双翼,就会受到这样的反噬,你不妨猜猜,若我踏出这里一步,我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少虞反手抚了抚自己被千万条纵横交错的法力束缚着的羽翼:“仙君现下还有信心,能带我出去么?”
迟星霁不说话,拔剑出鞘,寒光凛凛,已言明了他的态度!
这时,宫门大开,有一道声音冷冷传来:“我看是谁胆大包天,敢带走我的王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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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飞鸟与鱼(十)
淮胥出现在门口,双眸之中是从未有过的极寒神色,他不再收敛威压,铺天盖地的灵力涌来,一为震慑迟星霁,二为控制住少虞之羽翼不断逸散开的力量!
连蔷身处几股势力中心,难免被波及,光是想要站着,便要耗光所有的魔气,迟星霁注意到了她的窘迫,将她护佑在了自己的剑势之下。
“清姞,你是想和他们走么?”目光转向少虞时,淮胥的神色与语气都不自觉柔和几分。少虞闻言笑了:“我想不想走,你不是最清楚的么?”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趁着二人对峙,迟星霁忽地说话了,“刚刚不觉,现下少虞一动方才显现,她的魂魄不齐……像是被人强行剥离了。”
连蔷定睛一看,的确如他所言。
“如果能找出她残缺的魂魄,或许对破局能有几分助益……”迟星霁凝眉想着。淮胥与少虞之间的关系复杂,但少虞既表现出了欲走的念头,他当然乐意助她一臂之力!
连蔷心念一动,残缺的……会是那日她见到的么?
得到了令他满意的答复,淮胥亦笑了,这笑容淡淡,瞧着有几分瘆人味道:“可是你走不了了,这辈子,你都只能留下来做我的王后了。”
与他说理是说不通的,少虞看向迟星霁:“仙君先前说的话,可还作数?”
迟星霁站在二人中间,仍衣袂飘飘、好整以暇,他郑重点头:“作数。”
“在我言谢之前,还请仙君,”少虞双翼上的光芒越发明亮,“帮我覆了这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