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蔷这下倒避也不是,迎也不是,但瞧着迟星霁急匆匆的模样,她心中若有所思。
难道迟星霁是想脱开她单独行动?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理智上说服着自己这也寻常,但实际上连蔷还是克制不住地跟了上去。
她没把握能不着痕迹地跟踪迟星霁,更遑论还要同时避开周边游走的侍卫,因此只能遥遥跟着,生怕自己被发现。
迟星霁却眼看着越行越快,所行也愈发深入。下一个拐角,眼见着他即将撞到守卫,连蔷在心里暗自为他提了一口气,说那时迟那时快,迟星霁抬手刹那,剑鞘击上那鲛人的后颈!
一声闷响,那鲛人软软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撞见此事,连蔷要躲,不料后撤途中,似踩到什么物什,脆响顿起!
“谁!”迟星霁厉声而道,瞬息之间,被裹在鞘中的同悲已在眼前!
连蔷抬臂要挡,却迟迟不见攻势所至,迟疑地垂手,才瞧见迟星霁错愕的面容。
“……怎么是你?”迟星霁放下手,任是他也预料不到此时此刻连蔷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要去做什么?”连蔷咬唇,气势弱了一刻,很快将目光落在被他打昏的鲛人身上,反客为主。
迟星霁顺着她的目光,竟微微往旁挪了两步,意图挡住她探寻的视线:“与你无关,避免涉险,你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换作寻常,连蔷或许听之任之,但时隔多日再交谈,迟星霁是这样抵触的态度,她不由心生逆反,当即道:“这条路,若我没记错,你曾说过,是通往王后寝……”
她话未说完,迟星霁却手疾眼快地揽过她,一手捂住她的口鼻,另一手箍住她的肩,一旋身,顺势将两人隐在阴暗处。
水波声由远及近——是有人来了。连蔷察觉了他的意图,想叫他先放开她,启唇的刹那又觉不妥,生生止住声音,呼出的热气却喷在他温热的掌心。
百年时光转瞬即逝,像是从未在迟星霁脸上留下什么痕迹,连蔷端详着这张她曾日思夜想的脸,说不出心尖混杂的到底是什么感情。
幸好迟星霁专注地侧首听着外面。只余她窘迫地动动指尖,二人现下近在咫尺,一丝一毫的动静都容易被对方感知到。连蔷只得随他一般敛息静听外面的声响,脸却逐渐染上绯红。
该死的迟星霁!她恨恨地暗骂一声,又嫌弃起自己的窘迫。
她逼着自己去听动静:来人像是发现了自己被打昏的同伙,慌乱地要前去求援。按理说,此刻是安全的,连蔷要出,迟星霁不允,转头皱眉望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再等等。
他这一转头,才注意到方才不曾注意的。掌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满怀埋怨地看他,衣摆碰在一处。迟星霁后知后觉,二人姿势不像挟制,反倒像……亲昵。
“……事发突然,抱歉。”确认安全,迟星霁忙不迭松了手,垂眸致歉道。
连蔷不自然地揉揉自己刚刚被握住的肩膀,不管怎么说,迟星霁算是又帮了她一次。
“援救大抵很快就到,我再抽身而去也是来不及了。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告诉我,你想做什么么?”连蔷不多话,直截了当地问他。
迟星霁抿了记唇,连蔷差点将其当成委屈的表现:“此事凶险,本不该将你牵扯进来……也罢。你说的不错,今日我是想探一探王后寝宫,此乃下策,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你疯了?”连蔷脱口而出,“你堂堂仙君想到去做这种事,真想被判作歹人押起来?”
一边说着她不珍重自己,一边做出如出一辙的大胆行径,连蔷理解迟星霁唯恐错过最后的机会,不愿再徐徐图之,但无凭无据,他凭什么敢擅闯王后寝宫?即便他有胆子,又有什么底气,以一人之力单挑整个沧浪海的鲛人?
“我思来想去,你那日说的十分有理。问题指不定是出在王后身上,此招虽险,却难保没有收获。”迟星霁义正言辞,连蔷却是气极反笑。
“怎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掀了整座王宫找找线索,你做不做?”她真是想撬开迟星霁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百年过去,怎么还比当年莽撞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知会我一声?”
“我想过同你商议,只是以为,你不愿再与我为伍。”迟星霁慢慢道,长睫的阴影落在眼下,看起来……可怜极了。
连蔷只觉柔软心头被什么击中,一时怨怼不是,责备也不是。
“……找到真相这件事,于你而言,就这般重要吗?”思来想去,连蔷竟只剩下这个疑问要他来解。
而迟星霁答得极快:“不是找到真相重要,而是羽皇许诺我的,我必须得到。”
连蔷心中百味杂陈,不言不语,就当迟星霁猜测她不会再说话了,她忽地开口了:“仙君可要想明白,开弓便没有回头箭了。”
她紧盯着迟星霁,静待着他的答复。
这件事不说十成把握,怕是连五成都没有。如果少虞公主是在别处,如果王后与这些异样无关,如果他们什么都找不到……等待他们的有且只有一个下场。
——彻底与鲛人一族为敌。
连蔷的呼吸急促起来,很奇怪,箭在弦上,她心里半点没有将琅托付给她的任务,反而是别的
情绪在疯狂作祟,激得她一身热血。
迟星霁深深凝望了她一眼:“多谢。”
她知道他谢的是什么,不必多言,二人急急朝目的地行去,一路打昏了不少守卫。
很快,王后寝宫的大门已在眼前,不出意外,门扉紧闭,其上的法阵看得人眼花缭乱,非一般人能轻易破解。
连蔷同迟星霁对视一眼,有了些成算,王后的寝宫守备再森严,这也远远超出正常,其中怕是有鬼。
迟星霁缓缓抽剑举起,同悲大放异彩,只要落下,这扇门必然会被击破——
就在这时,门应声而开。
作者有话说:
----------------------
第21章 飞鸟与鱼(九)
没料到是这样的走向,连蔷与迟星霁俱是一怔。殿内光线明亮,衬得开门之人逆光而来,一时辨不清面容。
待双目逐渐适应了光亮,这人的容貌才一点点显露出来。
——是个女子。她头顶千百颗鲛珠拢成的冠冕,身着一套瑰丽华服,赤红的裙摆长长地拖曳在地上。女子五官并无惊艳之色,容色平平,让人记忆深刻的唯有她比纸更白的肤色。
“清姞?”连蔷联想至王后,不假思索道。
迟星霁还警惕地维持着举剑的动作。面对这两个不速之客,女子倒也不介怀,和气笑了笑:“有不少人认得我,你却是第一个直呼我名的。”
她的身份已了然。远处忽有人声传来。清姞像是早就知晓外头发生了什么,一侧身,朝二人道:“先进来吧。”
二人纹丝不动,若能就此得到王后的庇护,实是好事,但他们难说清姞的用意是好是坏……见状,清姞又和善地笑道:“若我有不轨的心思,我不必为你们开这个门。”
她说得不错。连蔷和迟星霁对视一眼,迟星霁率先迈步,进了殿中,连蔷紧随其后。清姞见二人皆进了殿中,稍一施力,厚重的门扉再度合上。
“随意坐吧。”清姞随意摆手,自己先一步坐下。
与门外严密的戒备相反,偌大宫殿只余清姞一人,没有任何侍从。屋内的陈设不算简陋,但也绝对算不上华贵。连蔷不动声色地扫过这些摆设,隐隐约约察觉,这些东西都有自己的功效,并非仅是装饰……
但这些物设来历稀奇,即便她心有所想,却得不到验证。
二人后一步坐下。迟星霁索性连同悲都搁置一边,而连蔷的姿态紧绷,生怕下一瞬会产生什么变故。清姞见了,也不戳破,与淮胥相较而言,她确实可亲得多。
“此番多谢王后施以援手,只是在下不明白,您既已知道外面的异动是我们所为,又为何会出手相助?”迟星霁不打哑谜,干脆利落地表明了态度。
清姞不说话,默默抚弄着自己华冠上垂下的流苏。连蔷这才看到,她有一双生得很是漂亮的手,仿佛白玉塑成,不施蔻丹,干净清爽。
这一身华服与满头珠翠沉甸甸的,清姞本身身量偏小,被包裹其中,连蔷怀疑她都要喘不过气来,可她平凡眉目间偏生又带着一种气定神闲,中和了这种矛盾。
“想帮就帮了,不用问为什么。”她话音落罢,有鲛人侍卫前来叩门。
清姞起身前去开门,见开门的人是王后,侍卫的态度一下谦和得多。
“卑职打扰,只是先前瞧见有歹人往此处行来,暂未抓住,王后无恙否?”说着,那位鲛人的目光含了冷意朝屋中的连蔷与迟星霁看来。连蔷尽量挺直了脊背,不叫他看出心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