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安吉拉，她叫安吉拉。”旁边另一道苍老的女声焦急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打扰您了，大人，我们不会入城污染女神的净土，请您放过她吧。”
头发微白的妇人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泪流满面:“安吉拉，我的天使，是我连累了你。我不要进城，不然妈妈连你在外面哪里受苦都看不到啊。”
安吉拉小声啜泣。
她们身后还有一些混血恶魔们闪躲地看着这些高贵的大人物，眼神惶恐而不安。即便那么害怕，他们还是忐忑地来到了这里，目露期待之色。
海瑟安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有哪片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她犹豫地不知该怎么办好。
夜弥丝一直在分神注意这边的事情。
她想了想，柔声道:“让她们进城吧，永夜城的另一边还有些地方是空的，那边人烟稀少可以缓冲一下。”
海瑟安点头:“我也会让神殿的神术师们多关注下那边，以免城中生乱。”
她将女神的旨意传达。
安吉拉和她的母亲梅根夫人都愣在了原地，不敢置信道:“我、我们都能进去吗？”
海瑟安微笑:“当然，后面的那些人也可以。”
他们注意到这位尊贵的大人称呼自己为人，而不是什么杂种、食腐者之类的蔑称，他们热泪盈眶，漂泊了这么久，终于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了。
“赞美女神。”
梅根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她其实并不算很老，但多年颠沛流离的经历让她无疑沧桑了许多，她喃喃道:“女神的黑夜包容一切……”
这句话出自圣典。
海瑟安挑了挑眉:“您是女神的信徒？”
梅根夫人攥紧了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指，面容依稀可以看清年轻时的漂亮模样，她道:“是的，或许您不会相信，但我和安吉拉都是女神的信徒。”
“我以女巫的灵魂起誓，我对女神的信仰至死不渝。”
海瑟安震惊了。
她知道世界上除了人类和深渊生物，还有一些特殊存在，只不过她们的数量实在是太稀少了。
她们才是整个人类社会彻头彻尾的异端。
梅根夫人有些落寞:“大人，或许您不知，女巫也是自人类中诞生的，我们除了会一点小小的魔药制作，其实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夜弥丝并不惊奇，她是知道一点的，对旧神来说，只要能提供信仰，祂们并不在乎那些是什么生物，弱小的存在根本就进不了祂们的视线。
她比较意外的是安吉拉她们的信仰以灵魂起誓。这意味着她们永不背叛，是女神最忠实的信徒，她们的灵魂会随着神明的陨落而一并消亡。
深渊生物们也是如此。
他们不是没有信仰，而是信仰往往以灵魂为代价，对于自私自利的魔鬼们来说，这简直与要他们洗心革面，善于助人一样恶心到了极点。
人类中也很少出现如此虔诚的苦修士。
至少前世身为人的夜弥丝来看，如果有一个人这么迷信，她只会觉得是对方昏了头，被彻底洗脑了。
然而如今祂是神了。
梅根夫人放下了心中的戒备，慢慢地说起了自己的往事，她的丈夫，毫无疑问那是一个来自深渊的恶魔。
她脸上带点甜蜜，羞涩地回味了一下，感叹道:“恶魔们的滋味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安吉拉的父亲，他是心甘情愿与我签订了灵魂契约，不觉得让一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为你生出占有欲，为你放弃自己狡猾奸诈的本性，也很有意思吗？”
她笑着眨了眨眼，看起来无比风情，“当然，神明的滋味也还可以。”
“我指的是过去的旧神。”
她特地强调了下。
海瑟安脚步踉跄，思想莫名拐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她浑身激灵，在心中忏悔道:“尊敬的女神冕下，请您原谅我的无礼和我那龌龊的灵魂。”
没想到大家都是那样的没有节操。
喜欢看神明堕落，魔鬼圣洁，还是人类会玩啊，尤其是从人类中诞生的女巫，翘楚中的翘楚。
“可惜，他为我死在绞刑架上了。”
梅根夫人神色落寞了下去。
海瑟安也不再说话，生怕自己又问出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肮脏的东西。
两人的思绪混乱异常。
夜弥丝自然不知道她们想到哪里去了。
毕竟此刻她已经来到了圣迦那帝国的首都，比起之前那段平和的日子，这里安静了许多。
不是她喜欢的那种平和。
而是肃杀的、冷漠的、压抑至极的静。
诺因端坐在高高的神座上，身上的服饰不复之前的简约，繁复的金纹和漠过猩红地毯的白袍，祂手里握着金色权杖，冰冷地俯视着跪拜在脚下的信徒。
炽热、威严、一轮燃烧到极致的太阳。
夜弥丝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诸神时代最辉煌、最灿烂的那个时刻，俊美耀眼的太阳神身披战甲，驭使烈日，搂着祂的情人巡视着祂的地上神国。
诺因愈发像祂的父神了。
祂的目光从绞刑架上挪了下来，似是已经等待了女神许久。
火光中，祂的面容看不真切。
夜弥丝记忆中的诺因也好似逐渐走远。
高高在上的光明神冕下俯视着站在祂面前的女神，冰冷彻骨的嗓音里满是血的腥气。
“夜弥丝，你庇佑他们，是打算彻底站在我的对立面吗？”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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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因……你是这样想的么。”
夜弥丝细致地打量着眼前她亲手养成的半神之子，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婉转道:“我一直以为是你变的太快了，可来到了今日的圣迦那，才发觉原来是我从未看清过你。”
或者说她也一直在粉饰太平。
女神柔软的嗓音里好似蒙着一层淡淡的失望，即使被质问也似乎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生气，或者是不愉。
诺因不喜欢这种表情。
他不是希恩，也不是曾经的那个柔弱无助、卑贱低下的半神之子。他不喜欢自己被视为弱者，也不愿装出一副温和的样子讨他人欢欣。
只除了女神。
夜弥丝总是对世间抱有一种美好的愿景，祂怜悯弱小，温和而柔情，祂将这种希望也映射在了对人之子的教导中。
哪怕他们的本性并非如此。
为了得到女神的喜爱，他们也逐渐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的心思，披上一层羊皮，成为夜弥丝眼中他们应该有的模样。
诺因曾经是做的最好的一个。
只是，如今他彻底撕开了外表那层温和的伪装，将他们之间那种畸形的、赤裸裸的关系展现给了女神。
身为太阳之子，他是天生的掌控者。
源于旧神们沸腾的血脉，他们总是会在一开始顺从，然后试图去挑战诸神们的权威，直到将他们的父辈彻底从神座上挑落。
太阳神便是这么陨落的。
诺因走下神座，缓缓走到了夜弥丝的面前，高大挺拔的躯体带来了一片沉重的阴影，可怖森然。
或许是多年的伪装被揭开。
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颤栗从尾椎骨蔓延上来，直到灵魂也涌上了一股兴奋的快感，幽深的眼眸好似一尾碧蛇在喑哑嘶鸣。
“夜弥丝，其实我在外人面前从未隐藏过自己的本性。”
“你明知我有多么厌恶深渊。”
他的母亲便是为了重得父神的宠爱，而毫不犹豫地将灵魂卖给了魔鬼，可魔鬼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阴郁的童年一直是诺因的梦魇。
如果没有魔鬼们的搅局，诺因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伪装下去，不必使用那些冷血残酷的手段来巩固自己的权威，维持自己的统治。
他们可以一直纠缠下去。
直到三位人之子们都忍无可忍，不可避免地争斗在一起，最后由仅存的胜利者摘取那颗美味的果实。
然而现在仿佛一切都提前了。
诺因紧紧攥住夜弥丝的手，撕开漆黑的夜，无声地降临在了圣迦那帝国神殿最宏伟的那座绞刑架上。
负责审判的大神官正在宣读圣典，他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地正好读出了下一句话。
“黑夜与光明是不可分割的两体。”
夜弥丝的眼神凝在了绞刑架上。
雪白的长发，柔弱的躯体，即使被炙热的火焰烧灼，他也好似无知无觉，从火光中望来的那双红色的眼睛依旧是那么的干净，宛若一捧被染成红色的新雪。
那个被她遗忘的恶魔人偶。
夜弥丝怔住了:“诺因，他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吗？”
“身为恶魔，便是他的原罪。”
光明神冷冰冰地宣判道。
人群在狂欢叫好，他们狂热的兴奋渲染了周边人的情绪，所有人都喊了起来:“处决他！处决他！处决他！”
诺因道:“夜弥丝，恶魔是不安分的因子，唯有清除才能得到永久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