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某个遥远的过去，他们也曾如此面对面。
夜弥丝想不起他的脸，却隐约记得他说话时的姿态，那来自旷野的风明明没有任何蛊惑的意味，却无端惹怦然心动。
“没关系，我来记住你就好。”
战况略显焦灼。
永夜城的居民们上下一心，团结在了一起，他们一同对抗着从深渊里爬出来的低等恶魔。
它们没有理智，没有思想，只有可怕的杀戮与食欲。
夜弥丝见过很多次这种生物，它们才是深渊裂隙中困扰人类的罪魁祸首，高阶恶魔们反而不屑与之为伍。
“夜弥丝，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美学，杀戮是一门绝佳的艺术。”
她看着底下如蝗虫过境般的魔怪，忽而有些理解了塞缪尔口中的美学，她微抬起手，光从手中氤氲而生。
裂隙逐渐被封印。
人们清扫了剩余的魔怪，他们欢呼着相互拥抱在一起，以为一切就要胜利……
魂花开了。
漫山遍野的红灿烂地盛放在他们惊惧的眼中，鲜血喷洒而出，泼墨一般洒在脸上，还有余热。
对面的“恶魔”僵住了，手不停哆嗦。
“我……我，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想的……”
“求你……杀了我！……女神！”
杀戮自人群中蔓延。
崩溃的眼泪怎么也流不尽。
夜弥丝颤抖地合拢了最后一双充满痛苦的双眼，踉跄地跪倒在地，裙摆浸透了鲜血，呛鼻的腥气。
她甚至来不及收敛他们的魂灵。
肆意张扬的红花随风摇曳，似乎在嘲笑着她的无能，海瑟安沉默地抚住了她的手臂，眼里满是红色的血丝。
“……”
夜弥丝摇摇晃晃地站起，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剩余的永夜城居民们麻木地看着他们的女神，不知是谁先痛哭出声。
“是……我的错。”
“请怨恨于我吧，我会替你们承担这永生永世都难以消融的罪孽与痛苦。”
信徒们怔怔地抬头。
女神安静地流下泪来，那一瞬间教堂里所有的神像都悄然落下了一滴眼泪，洁白的面容留下一缕红痕。
远在其余地方的信徒们愕然地见证了这一幕，他们发现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只好在神像的脸上别上一朵雪白鸢尾，以让祂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圣洁。
那一个夜晚，黑暗与光明彻底反目。
光明神开始以恶魔源于黑暗的名义，打压女神的教会，黑夜的信徒们被迫隐藏，四处流亡，更多的是背离了自己信仰的人。
“请原谅我们……”
他们为生活的苟且无奈地垂下了自己的头颅，做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次祷告。
夜弥丝在海瑟安的陪伴下沉默听完，谁也没有说话，死寂的黑暗无声蔓延，蜡烛流光了自己的最后一滴眼泪。
*
风暴领域此时并不平静。
希恩的怒气几乎无法停止，他下意识要去寻夜弥丝，却在最后关头想到这一切都是诺因的错，他要去问问诺因，为什么非得这样！
他出了门，脚步生生顿住。
身穿白袍的银发神明微微侧身，脸上露出了那种熟悉的了然于心的笑容，他气定神闲道:“希恩，不枉我如此早就等在这里，你是要去做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希恩死死地盯着他，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
兰登仰头，微微叹息:“希恩，你想过吗。如果旧神们只依靠信仰而生，又怎么会有数万年的统治生涯。”
真正被信仰束缚的只有我们啊。
女神不会死，祂只会在有一天彻底厌倦了这里，然后像旧神们一样远去，无情地离开我们。
“希恩，把她留下来。”
兰登蛊惑般的话语使得希恩差点丧失了自己的理智，他挣扎了一会儿，最终只是放下了自己握紧的双手。
他喃喃自语:“夜弥丝，反正你不会死的，对吧。”
夜弥丝从梦中惊醒。
汹涌的火光点燃了寂静的神殿，无数举着火把的人们疯了一般地冲了进来，砸倒了神殿内的所有雕像，点燃了自己能看见的全部物品。
最后，他们冲向了月露花园中那座最完美的神像，高声呼喊道:
“黑夜已经被魔鬼蒙蔽！”
“祂不再是我们的神！砸了祂！”
灿若繁星般的信仰长河一寸寸熄灭。
海瑟安焦急地闯了进去，她看见温和美丽的女神正坐在窗前，她的眼里倒映着窗外的火光，倒映着即将死去的一切。
未出口的话语堵在胸口，沉闷到窒息。
她听见夜弥丝说:“海瑟安，我真的很抱歉，可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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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您在我心里已经做到很好了。”
海瑟安不知自己怀着怎样的情绪冲了进去，她半跪下身，执起她的手一点一点地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温暖且充满了生命的蓬勃。
伴随着窗外肆意的火光和剑甲的碰撞声，身着轻铠的红发女性就这样带着满身的血痕，对着她信仰的神，说出了自己这一生中最柔情的话。
“女神，您知道吗，我们所有人都是为了您而齐聚在一起，哪怕流亡、被排斥、被世人称呼为光明的异端，我们都从未改变过自己的信仰，我们是您最虔诚的信徒。”
“还有……梅根夫人。”
她自缢在那个残月般的晚上，那一刻她终于得到了内心的解脱，为自己所不能接受的行为而谢罪。
尽管如此，海瑟安也仍记得梅根夫人在临终前曾说:“请不要怨恨女神，遇见祂是我一生中最重要也最快乐的事，是我……于心难安、问心有愧。”
她始终在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带着他们踏入永夜城，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她做不到释怀。
女神已经很苦了，她如何忍心再让她敬爱的神明独自背负着这样沉重的罪孽，行走于人世。
海瑟安微微闭上了双眼，将摇晃的眼泪逼回了自己的心底，她望着夜弥丝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坚毅。
“女神，请您离开这里。只要您在，永夜的前路就永远不会迷茫，我们仍期待着您重回荣光的那一天。”
夜弥丝望着她固执而又灼热的双眼，垂下了头颅，乌发覆盖住了她半张苍白的侧脸，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她还有什么资格做她们信仰的神明呢。
身为神，祂护不住自己的子民。
身为神，祂让自己的信徒沦亡于人世，掩掩藏藏。
祂并不称职。
“海瑟安……”
夜弥丝低声唤道，她想说你们走吧，别再信仰我，别再把我当神，别再为我承受这世间的一切苦难。
她的发间空无一物，冠冕被随意地摆放在一边。
曾几何时，夜之女神也落魄至此。
窗外的喊打喊杀声越来越近，夜弥丝的心里也越来越平静，直到海瑟安一把攥过冠冕，轻轻地戴到了她的头上。
她笑着说:“冕下，请让我最后为你带一次冠冕吧。”
履行我做为大神官最后的职责。
夜弥丝心神颤了颤，她失态地直起了身，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海瑟安，你在说什么？难道你要留在这里吗？”
海瑟安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她看着头戴冠冕的夜弥丝，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笑意，她如释重负道:“冕下，我已经让其余信徒们都离开此地了。这里是我们的最后一座神殿，身为大神官，我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守住它。”
即便可能守不住。
夜尼斯的心揪成了一团，她甚至不敢再去想那些痛苦的往事，只道:“海瑟安，不要做傻事。既然你希望我离开，那就和我一起走，我绝不会也不可能抛弃我最忠实的信徒而独自一人离去。”
海瑟安释然一笑:“我知道，冕下。可我是您的大神官。”
“我为守护吾神的尊严而战，绝不会让祂受到人间一丝一毫的羞辱，哪怕为此付出我仅剩的生命。”
她已做好了赴死的决心。
夜弥丝不能接受这样的回答，她几乎感觉不到话是怎么从自己的嘴里吐出来的，天旋地转，宛若梦游。
“海瑟安，我的尊严不重要，你的生命才是最可贵的……跟我走。”
海瑟安仍是拒绝了她。
“你是我的信徒，我……”
“冕下，请原谅我。”海瑟安打断了她的话，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滚滚落下，“从现在起，我不在是你的信徒了。离开这里！不要管我！”
她的话说的又急又厉。
夜弥丝知道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也正因此她难以置信，喃喃道:“为什么呢，海瑟安。”
“就当我是累了吧。”
海瑟安不再看她，用行动表现了自己的决绝，她如飞鸟一般投入到了火海中的世界，声音颤抖而微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