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冕下，即便不为了我这个不忠的信徒，也请想一想他们，还有很多人都在等你。”
神殿在身后轰然坍塌。
夜弥丝沉默地望着眼前隐在黑袍中的无数双眼，他们的面容隐在黑暗里看不分明，却在看见她的一刹那撸下了自己的兜帽，喜极而泣。
她最后的信徒们就这样站在她的身前。
*
海瑟安力竭地倚靠着神像，光明神殿的神术师和骑士们谨慎地围着她绕了一圈，眼里充满了忌惮的神色。
她微微喘了喘，低笑:“我说过，我会是您最强的大神官，可惜我并不能让您见到这一幕。”
她留恋地凝视着夜弥丝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里，手中举着的法杖再也握不住，咕噜噜地滚到她的脚边。
“光明神就要来了啊……”
极致的光转瞬间照亮了所有人的面孔，海瑟安被强光刺得晃了晃眼，她勉强睁开双眼，见到祂踩着烈日一步步而来。
如太阳般耀眼，如熔浆般无情。
祂问道:“夜弥丝呢？”
海瑟安笑了笑:“我不知道。”
诺因并不生气，祂知道一个拥有虔诚信仰的人就像一块顽固的石头，无人可以撬开她的嘴得到想要的东西。
祂审视着奄奄一息的红发女性，忽而道:“希恩，你来处理。”
黑发的神明从祂的身后缓缓走了出来，漩涡从祂的手中散开，过往那种天真欢快的气质永永远远地从祂身上消失了，现在的祂真的只是风暴。
海瑟安突然很想笑。
于是她仰头望着天，真的笑了起来，心脏被贯穿的痛感也只是让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倒下去时眼中掠过了一缕洁白的色彩。
雪白的鸢尾从神像的脸上飘散落到了她的脸庞，海瑟安目光虚无地盯着它，忽而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真的很想看见你重回神位的那一日啊，可惜我再也不能了，不知人有没有来世呢，如果有请您眷顾于我吧。
愿来生能栖息在您的神国中，成为一只飞鸟，或者是一株盛放在您脚边的晨星之花，伴您永存。
我最爱的神灵啊。
请不要为我悲伤，也不要为我哭泣。
我对你的爱至始至终，从未更改。
“夜弥丝不在这里。”
智慧之神慢悠悠地绕了出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苍白的失去生命的红发女性，视线停留在了那株雪白鸢尾上。
祂嗤笑一声，碾碎了它。
“把她的尸体吊在绞刑架上，夜弥丝会为她而来的。”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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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弥丝带着信徒们离开了中心大陆。
他们在一座偏僻的小岛上重新建立起了夜之神殿，出乎意料的是所有人都默契地把大神官的位置空了下来。
神像雕刻的很粗糙，却依旧可见精心。
直到……
“冕下，海瑟安大人她、她……”
夜弥丝手中的羽毛笔在纸上划过一道深深的刻痕，她飞快地推开神殿大门，怔然地望着雾蒙蒙的天空。
那是来自光明神殿的审判留影。
金色的十字架高高地悬于半空，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地被倒吊其上，她红色的发像火焰一般燃烧。
污浊的血水蜿蜒流淌，将身后的绞刑架都染出一片森然的血色，来自幽冥的死寂气息环绕着她。
夜弥丝再也察觉不到她的生机了，心如刀绞般的痛苦深深窒住了她的呼吸，她从未感到如此后悔。
可……又能后悔什么呢？
逝去的不再回来，停留的已然走远，唯剩下她，亦只剩下她。
周围的信徒跪倒了一片。
夜弥丝闭上眼，轻道:“……我要把她带回来。”
她知道祂们都在等待着她回去，以这样一个可笑悲切的、拙劣的陷阱，而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自投罗网。
可她不甘心就这样咽下去。
即便是狼狈的死亡，她也理应得到一个结果，得到一个哪怕是……血淋淋的真相。
海瑟安不该死在那种地方，死在她为之付出一切的教堂里。神的怀抱虚幻而冰冷，她理应得到更多温暖而美好的东西。
夜弥丝也不再忍心让她的信徒为此徒劳奔波，于是她最终说了一段话，一段她在心里想了很久很久的话。
“你们都走吧，回到自己的家乡去，不要说自己曾信仰过夜之女神，其余的人会重新接纳你们的。”
信徒们茫然地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抬头，言语中透露出一丝恳切。
“冕下……”
夜弥丝只笑道:“回去吧。神……会宽恕你们的。”
*
或许是为了等待她的到来。
圣迦那的大街小巷上无与伦比的安静，人们躲在家门中避而不出，他们习惯了这样紧张的氛围。
只要不波及到他们身上就好。
光明神殿颁布了残酷的禁令，这对异端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对虔诚的信奉光明者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进入神殿，便能一步登天。
即便是信仰再摇摆不定的人也开始疯狂起来，有什么比金钱和权利再好不过的嘉奖么，即便有那也不过是翻倍的财富与权势。
至于别人的苦难，他们乐意至极。
夜弥丝轻柔地将海瑟安从绞刑架上解脱了下来，神力流转间洗净了她身上的污浊，以让她看上去像是陷入了平静的安眠。
“海瑟安……我有些不明白。”
“你愿意为践行自己的信仰而付出一切，可我却想看见一个活生生的、完好无缺的你。如果我当初强硬地带走你，这究竟是神明的仁慈还是出自于我人性中的自私呢。”
夜弥丝喃喃自语，神性与人性相互纠缠着摇摇欲坠，她想起旧神们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再辉煌的过往也没有使祂们全然留恋的东西。
或许那才是真正的无心无情。
“夜弥丝，你的神力快要消失殆尽了呢。”
灼热的光从身后覆盖而来，金色的发丝垂落在她的肩膀上，却要贪婪地汲取走她身上所剩无几的暖意。
夜弥丝抿着唇，冷淡地别开脸。
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强硬地将她的视线掰了过来，祂不喜欢夜弥丝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别人的身上。
诺因碧绿的眼眸中笑意渐无。
祂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失去光芒的女神，一把攥住了她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来:“夜弥丝，你变弱了许多，不过这样的你才符合我心意。”
弱小到可以让人肆意涂抹。
夜弥丝看着那双冷酷的充满压迫力的双眼，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眼前之人再也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人之子了。
她忍着悲痛，一字一句道:“诺因，我真的无比后悔，当初一意孤行地将你带了回来。”
如果她不去众神之宴。
夜之女神就不会和诺因相遇，她也不会得知那个即将被诸神审判的孩子就是她所寻找的半神之子。
今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诺因的手不自觉用力，察觉到她痛苦的神色中还隐隐夹着一缕恨意时，突兀地笑了起来:“夜弥丝，你想要带走她？”
“可以，但我不能一无所获。”
他的眼眸深沉，瞳孔中翻滚着浓浓的郁色。
诺因漫不经心地扫过她的身躯，停留在那张堪称美丽的脸上，缓缓道:“夜弥丝，不如想想你还有什么值得可以与我交换的东西？”
交换……
他的话语还未说尽，夜弥丝却终于明白了，她一直以来在过去所忽视的一切，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荒谬和不可理喻。
“诺因……你喜欢我？”
诺因的瞳孔微微收缩，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一副冷漠高傲的样子，他低声嗤道:“那种肤浅的喜欢，夜弥丝你也会信么。”
不过是占有欲作祟罢了。
他如此告诉自己，绝不为其所动。
“那么，你爱我吗？”
夜弥丝轻柔地问他。
高高在上的光明神冕下彻底僵住了。
夜弥丝忽然觉得好可笑，她的手拂过怀中静静安睡着的海瑟安的面孔，波动的心绪霎时间平静了下来。
她轻声道:“诺因，如果这也能被称之为爱的话，你是打算用这样的爱来彻底杀死我吗？”
毁掉我所珍视的一切。
毁掉我曾经在乎过的所有事物，然后彻底的——将我打碎。
在这漫长的十几分钟里，夜弥丝毫不犹豫地带着海瑟安转身离去，诺因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要抓住她。
“够了，诺因。”
银发的神明挡在了他的身前，拦住了他的神力波动，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们远去。
*
夜弥丝带着海瑟安回到了永夜城。
这里是海瑟安出生成长的地方，在遍地灿烂盛放的魂花下，黑夜里的城邦显得破败荒芜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