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分钟后,胡丽纺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传到了客厅里,沁康隐约听到一些,实时用手语给沁水转达。
几人越说声音越大,张海梅赶紧轻拍着沁康的背抱怨道:“怎么搞的?大过年在家里吵架,别把邻居和物业引来了。”
“咱们没立场管啊。”沁康道:“他们一家三口的历史遗留问题,总不会听我们两句话就调解好。”
忽然,胡丽纺拍桌站起来了。沁水有些惊讶地看到她竟然要越过桌子上手去打秦昇,她怕事情真的闹大,甚至没来得及穿上羽绒服,就先一步推开了家门。
院内的争吵声顿时戛然而止,她清楚不能采取拒之门外的解决办法,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不等秦昇和秦建民作出反应,她又把门敞开了些,做手语道:“外面太冷了,大家进来聊吧。”
她特意热情地招了招手,秦建民先回神,赶紧和稀泥似的吆喝道:“走吧走吧,都进屋里!在外面吵吵闹闹多丢人?”
沁水扭头指挥沁康倒三杯热茶,微笑着迎接婆婆一家三口进门,拿出拖鞋招待他们换好。胡丽纺的脸色果然非常难看,或者说她本身的面相就有些不善,沁水注意到她进屋时微昂着头,不忘迅速打量四周,分明看到屋里的沁康和张海梅,却愤而别开脸去,不肯打招呼。
反倒是她现任丈夫孙程涛强行微笑着和沁水抬手问候了,也和她爸妈问了好,有些拘谨地坐到了沙发上。
不知道是不是有热闹的晚会背景音加持,气氛逐渐没那么剑拔弩张。秦昇本来想上去看看获嘉,又怕沁水对付不了胡丽纺,只好强忍不适,回到了客厅。
“吃花生和水果。”她贴心地招呼道:“秦昇今天心情不好,他平时就这样,你们别放心上。”
沁水说话又糯又轻,孙仲和孙程涛没完全听懂,但也会意,端起茶喝了起来。秦建民又冲他们翻译了一遍:“沁水说秦昇这小子脾气冲,就这个样子。”
孙程涛道:“正好过年,丽纺说想来看看儿子,顺便在附近玩几天。不知道你们晚上有事,实在冒昧了啊。”
亲眼看到烟火气十足的家,再瞅见客厅南边摆着的麻将桌,胡丽纺那股霸道的劲头又上来了,如同拷问谁似的开口问道:“获嘉呢?”
“睡觉了。”秦昇毫不客气地答道:“刚被吓哭,好不容易才哄睡,你们声音小点。”
沁水侧身看到了孙程涛他们拎进的一些年货,旁边有两只红色的小礼袋,大概就是秦建民提过的金饰礼物。她开口对张海梅道:“妈,你跟我爸上去看看获嘉,陪她睡会儿吧。”
客厅里坐着他们六个,孙程涛最先开口:“既然孩子睡了,我们就早点回酒店去,你们也早些休息。”
小儿子孙仲从始至终都低着头不吭声,也不和沁水对视,看上去有些内向过了头。胡丽纺听到丈夫这么说,毫不留情地反问:“来时根本就没订酒店,大年初二晚上,要咱们仨人去睡大街吗?”
孙程涛彻底没回应了,秦建民顺口答道:“走走走!去我家里住,能住下!行不行?”
“我从珠海跑来,儿子和媳妇一声妈也不叫,孙女也不给见!秦建民,你一家是不是当我们要饭来的?”
秦昇没搭她的腔,反而语气平静道:“孙叔叔,孙仲,刚才在外面的时候咱们已经说明了,我秦昇对你们没有任何意见,这件事也是我们原一家三口的纠纷。沁水说得对,千万别放心上,我代表全家欢迎你们。”
孙程涛好脾气地点了头,秦建民怼道:“胡丽纺,你好意思说吗?你又没给过儿媳妇一点礼,人家凭啥喊你妈?”
“好!我把礼带来了!”她起身从沁水面前走过,把那两只红色硬纸袋取来,分别躬身两次,放在她腿上,胡搅蛮缠道:“行不行?金镯子,能不能买来一声妈?”
沁水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里面有两个盒子和两张小票,她仔细看过之后,又不动声色地将袋子放回茶几上。
胡丽纺指桑骂槐道:“不给礼不改口,农村那些穷的买不起金子的家婆要怎么搞?人家的媳妇难道不喊妈?”
秦昇不忿道:“满嘴都是金子银子,沁水的五金一样没少,我爸都给送到了。就算你给不起也没关系,但作为奶奶,你问过获嘉的情况吗?你连我都不问,我们这些年所有人生大事,你但凡参与过一件吗?”
沁水抬手制止道:“小点声,女儿在睡觉。”
她站起给三人的茶杯里添了水,做出一个稍等的手势,转身上了楼。五分钟后,沁水手里也多出一个粉色的小纸袋,秦昇看出来那是获嘉自己用芭比礼袋画的,原先用来装她那些娃娃的首饰。
沁水当着大家的面,把桌上的两只金镯子收下,坐在胡丽纺身侧的单人沙发上,喊了声“妈”。
她态度很好,挑不出错:“礼物我收下了,谢谢您的一片心意,获嘉肯定也会很喜欢,我会告诉她这是奶奶送的。”
秦昇胸腔的火气逐渐消滅,他和秦建民目睹沁水把那只粉色礼袋双手递给孙仲,轻声且温柔道:“哥哥和嫂子结婚的时候你正中考,后面的学业都忙,一直没抽空和我们见面。我和秦昇也有一份心意要送给弟弟,祝贺你一路顺利地参加中高考,从心仪的大学毕业。”
孙程涛起身推辞,沁水则坚持把红包亲手塞到了孙仲的怀里。
“理应给的。”秦建民道:“快谢谢嫂子跟你哥,收着吧!”
孙仲这才颔首感谢道:“谢谢哥,谢谢嫂子。”
旁边的胡丽纺哑火了,她听得出来沁水的话外之意,其一是明确告诉她,今天横竖是见不到获嘉的;其二则向她表示,礼物是为了给面子才收下,但丝毫不想沾她这个婆婆的光,用红包的方式原路退回。
她当初刻意让金店把小票留在袋子里,结果被反将一军。沁水这是等价交换,让她的礼物白送,还把漂亮话和关心话都说到位,滴水不漏的,跟她预想的情况可不一样。
“爸,我上去处理一下工作的事情,你们先聊。”沁水冲秦建民打了个招呼,随后对孙程涛礼貌点头,扫了一眼面目颓丧的胡丽纺,回到了楼上。
获嘉在床上安静地看平板,见她来了,从姥爷怀里一跃而起,被沁水抱在怀里,贴近她的耳边喊妈妈。她把门锁上,叹息着对张海梅道:“我先撤了,还不知道他们要坐多久。”
“真不让他们见获嘉啊?”沁康问:“秦昇他妈肯罢休得了?”
沁水摇头,刻意避开女儿做手语:“不见,她根本不关心获嘉,获嘉也不喜欢她,小孩子没必要参与大人的事。”
他们在房间里把获嘉哄睡,半个小时后秦昇上来敲门,说已经把人妥善送走,被秦建民开车送去酒店,沁康他们也可以下楼洗漱休息了。
几人回到客厅,张海梅开始收拾桌子拖地,终于找着机会问:“怎么解决的?他们晚上住哪儿?”
“我联系了汪泉,他酒店里还有空房。真不好意思啊妈,打扰你们打牌了。”
沁康笑道:“毕竟是你母亲来探望,牌什么时候都能打,这种事情却难解决啊,也为难你爸了。”
“他们得赶在春运回程高峰期之前买票回去,以后大概率也不会来了,来了也不接待。”秦昇从身后抱住沁水,在她脸上飞快偷了个香,上前接过张海梅手中的拖布:“妈,你们别管了,我来弄,快休息吧,咱们明天带获嘉出去玩。”
他很利落地把客厅收拾干净,张海梅和沁康把电动麻将桌关掉,回到卧室洗漱就寝。沁水在厨房洗杯子,秦昇于是也凑过去洗手,很有求生欲地试探道:“没生气吧?”
把杯子擦干放回柜子里,沁水像哄小孩般抬手拍拍他的脸颊。两人关灯锁门,前后上楼。
秦昇轻推开获嘉的房间,小朋友白天玩得太疯,睡的雷打不醒。沁水回卧室洗澡,他也厚着脸皮地跟进去,美其名曰省水。
他知道这是会影响沁水心情的突发事件,但比起胡丽纺那副发起疯来不管不顾的样子,沁水采取的方式比他跟秦建民都有效。秦昇动手给老婆吹干头发,直到俩人坐回床上,沁水才开口道:“又不是你的错,我谁都不怪,也没什么可怪的。”
“到时候把那两只镯子拿去熔了,给获嘉打两只金蚕。”他道:“她就那做派,都不能用更年期来形容,只要疯起来就没法控制自己的脾气,跟这种人打交道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