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夜归道是,其他人没看出来公子暗处动作,他作为天字士第二把手,那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落朝颜话里不掩赞赏:“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尾倒是警惕。”
说完,她问何夜归,“你近几日跟在他身边,可察觉到暗处潜伏有别的人?”
之所以有此问,是因为那日宿客眠无故落水,落朝颜思来想去依然觉得蹊跷,派日月卫将石桥边搜了个底朝天,找出一颗几乎被水泡烂的熟青豆。
指甲盖大小的玩意儿,打中穴位,致使人腿脚发软站不稳摔倒,对身怀内力之人来说并不难。
难点在于那人能在后宫隐匿身形,避开十二卫的视线,正大光明在白日里动手。
何夜归:“属下以为,要么公子身边并无别的人监视,要么就是那人出身江湖。”
落朝颜语气肯定:“排除后者,我与他们有过约定,不会插手朝堂之事。”
“那只有最后一种可能,”何夜归缓声道,“后宫有会武之人。”
上首帝王不语,静静回想美人们的出身,脑海里搜寻完所有,她说,“世家子弟会武不稀奇,不过能送进宫里的,礼部必然事先考核过。”
若说后宫的美人们有些拳脚功夫实属正常,内力深厚到如此地步就不存在了。
因此,“你跟在小尾身边继续查,那人定仍在暗处观察。”
何夜归麻溜领命退下,不见多说半句关于宿客眠的消息,气得落朝颜差点没保持住面瘫。
早知道就不装冷脸,何夜归长着个直脑子压根不懂揣测人心思。
明面上,落朝颜没办法心无芥蒂地去见宿客眠,她身边隐患重重,药神殿贼心不死,暗处的人也未查明身份,种种险境,避无可避。
更别说她这折磨人的脾性,小尾离得远些才能更安全。
念及至此,她又实在很想那笑起来虎牙尖尖的少年,落朝颜将桌面匣盒打开,从中取出画轴,徐徐展开铺平。
群芳春华,花影深袍,作画之人笔触细腻,画中女子神情生动,好似真人。
视线停留在画中女子的脸上,她指尖轻轻摩挲,究竟是那日展露出真情,还是小尾眼中的她,落朝颜一时不敢细想。
正待她思索时,门外响起通传声,“陛下,玉卿公子求见。”
裴陆离?找她有何事,落朝颜敛下情绪,沉声让人进来。
房门打开,进来的人穿着肖似两人初见那身,稍有不同的是,他今日未戴额饰,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眉目艳丽更甚。
饶是知晓裴陆离颜色好,落朝颜每每看到仍觉稀奇,那么副破败身躯,容貌竟是半点不消,反而衬得他多了丝易碎珍贵。
“来找朕有何事?”
裴陆离虚虚行了个礼,直起身来开门见山,“臣已经入宫半月,成为陛下如今的“新宠”,陛下是否该遵守约定,告诉臣究竟有何用意?”
他瞧着那面无表情的帝王,想了想,补充一句,“而今后宫,人人皆知尾公子失宠。”
话落,上首之人眼睫颤了颤,飞快遮*掩过眼底情绪,语气依旧淡然,“你只需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该问的别问。”
她冷着脸极唬人,裴陆离却不像那些美人们被吓到,追问道,“陛下,如何算作不该问呢?”
整日虚与委蛇的和人打交道,裴陆离再好的脾气也顶不住。有时候一旦开口,之后的话便如瀑布般轻松流泻出来。
他语气稍重:“您一句话也不跟臣讲,单凭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将臣卷进后宫是非,让臣当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只为保护您真正在意的人。”
“可陛下,您有没有问过自己,尾公子他得知真相会作何感想?”
“他难不成会觉得开心?”
因为他,卷进一个无辜的他。
对于心思单纯善良天真的小尾来说,这样的安排,他会怎么想?
答案几乎不需要落朝颜思索。
她缓缓抬眸,眉眼平静而温和,瞧不出半分冷厉杀意,偏浅褐瞳眸里的郁色暗沉沉不见底似无边深渊,恍能拖着人坠底。
“裴陆离,你以为搬出小尾,就有和我谈判的资格?”
美人精致似妖,嘴里的话也如不懂人情世故的精怪般大胆,“有何不可?从一开始,我和你就是平等的。”
“平等?”帝王如听到天大的笑话,嘲弄的勾勾唇,“好一个平等。”
裴陆离并不急躁,虽心中微怒,语气仍认真的询问,“百姓是人,君王也是人,陛下,你与我有何不同呢?”
不都是一条人命吗?
帝王再尊贵,也只能活这一遭,百姓再卑贱,也照样能活几十年。
无论是富商大贾亦或是权贵子弟,任他手眼通天,命终究只有一条。
大约是被落朝颜看他如蝼蚁般的眼神激到,他微微停顿,怒火上头,面覆冰霜般厉声质疑道,“正如宿客眠的命是命,我裴陆离难道活该给他当替死鬼?”
如此大胆的质询,堪称冒犯的行径出现在御书房内,被指责的人却怔了一怔,转而满意的笑了笑,“罢了,不必动怒,气着身子就不好了。”
看到落朝颜笑,怒火上头的裴陆离大脑瞬间空白,懵了两秒才回过神,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
居然看到素来面无表情的陛下笑,他是不是要被砍头了?
比陛下笑更让裴陆离匪夷所思的是,她竟然将他说的话一一回复,“你说的很对,大家都是人,自然该是平等的。”
“纵使我为帝,也无权草芥人命。”
“我和你就是平等的。”
“裴陆离,你很好。”落朝颜起身,同他一样站在房中,“但我也想告诉你,从一开始,我就是想救你的。”
她说着,缓缓走近,漫不经心地将手袖拉起来,在裴陆离不解的目光中,暗红袖袍翻折,露出女子皓月如霜雪的手腕,腕骨上一抹鲜红蝶翼展翅欲飞。
触及那抹印记,裴陆离瞳孔骤然紧缩,耳边响起帝王平静的问句,“眼熟吗?”
自认为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裴陆离顿时哑言,只觉右手腕骨上印记烫的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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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长眠雪
◎“心头血而已,小尾活着便好。”◎
春日午后光线微融,映进女子浅褐的瞳眸,粲金如残阳。
裴陆离下意识将右手背在身后,尴尬窘迫得有些结巴,“你怎么,也也有它?”
“我和你的印记不同,”落朝颜垂着眼睫,拉下衣袖,“但我和你有个共同的名字。”
她生得素脸红唇,舒展而平静的气质使她的长相不具备任何攻击性,她也像一汪总是了无波澜的深潭,没有外物能干扰。
便是丢出一个震天响的炮仗,也能平和的像在话家常。
她说:“枯骨蝶,通俗来讲,是用各种毒药蛊虫浸泡炼制出的药人。”
裴陆离惊得睁大双眼,陡然明白自己那满身的毒从何而来。
可,他脑海闪过方才那个印记,思绪转弯,惊奇的看着落朝颜,“你腕间的蝶翼是双翅?甚至是只画得很完全的蝴蝶。”
他观察过自己腕骨处的红印,只有半扇蝴蝶翅膀。
“很难理解吗?”落朝颜弯弯唇,眼底没有一丝笑意,“你是半成品,我是最完美的成品啊。”
这世上,唯一一只活下来的有自我意识的枯骨蝶。
她明明在笑,说出的话却叫裴陆离后背直发凉。
裴陆离慌乱一瞬,很快沉下心思索正事,“你知道是谁把我变成这样的,对不对?”
落朝颜敛起笑意,语气平淡,“或许是,我目前无法肯定。”
“你不用急,那些人迟早会找上我。”
“我将你留在身边,是想引一个人来。”
原来如此。听她说出实情后,裴陆离心里的大石头安稳落地,相比云里雾里摸不着北的被动,他更愿意做好准备面对不可控的突袭。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落朝颜想起裴陆离方才的陈词激昂,耐心的加了句,“至于你所说的挡箭牌,也不过是计划里的一部分。”
她从来都没想过要当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的帝王。
落朝颜只想证明给那个人看,当她能轻易掌控天下人的生死时,绝不会同她做出一样的选择。
即便她们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一样肮脏恶心的血。
“这件事,”裴陆离犹豫了下,“尾公子可知晓?”
落朝颜淡声反问:“你觉得呢?”
未等裴陆离回答,她自行答复,“任何一件事,他都无需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