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落朝颜,我们算算账。”
少年生得唇红齿白,明眸善睐得似林间雾阳,他见她时,总是笑着弯眼唤姐姐,露出一小截白白的虎牙齿尖,从头到脚都写满乖巧二字。
如今,仍是那张脸,她莫名觉出变化,好似那层乖巧皮囊褪下,露出少年原本的模样。
一时间,也顾不得纠结他大放厥词。
倒是觉得幼犬呲牙颇为可爱,她为自己的脑补好笑,忍不住捏捏少年的面颊,“口气不小,小尾要跟我算什么账?”
【想来也不过是说近段时日冷落他。】
宿客眠问:“如果没有长眠雪,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见我?”
落朝颜答:“自然不会,我近来公务繁忙,并非不愿见你。”
她答得毫不犹豫,果断得似乎无需思考,每个字都像是坦荡的承诺。
同落朝颜对视的少年状似恍然,转而突然抓起她包扎的手,指腹摩挲掌心,他神情冷静又气势逼人,“落朝颜,我要听实话。”
“我要听你得知我是前朝血脉后的棋局,要听你和裴陆离共同的计划,要听娥女怨和长眠雪的来历,要听——”
他说到此处,轻轻吸了口气,气息微微发颤,撑在落朝颜身侧的双手,慢慢收紧,环在她腰间。
少年伏在她膝头,话音微哽。
“要听你打算护我到何时。”
不能再装傻装天真了,真正的男人才不会让女孩子保护他。
即便他没有能力去保护落朝颜,也应该和她共同面对。
宿客眠如此言说,她怔愣片刻,并不觉得陌生,【小尾聪慧,明白这些也是理所应当。】
【护到何时?若是说护到我死,会不会太过矫情。】
女帝陛下轻轻笑了声,垂眸揉了揉膝上的脑袋,“你只是我带回来的小花瓶,花瓶哪需要懂这么多?”
“小尾要听实话,”她的手指穿插过少年的墨发,语气宠溺,字句冰冷,“实话便是,你是我最喜欢的花瓶,但你也只是个花瓶。”
“护一只弱小易坏的花瓶,于我有何难处呢?”
【苛求帝王的爱,未免有些天真。】
“我的小尾这样聪明,应当明白意思,对不对?”
她到底没舍得把话说的直白,但仅仅这样两句,落朝颜也说得艰难。
“我不明白,”宿客眠抬起头,直直看着她,“落朝颜,从你知道我是前朝皇子,却依旧让我舒舒服服的在尾宿阁里待着,我就不明白。”
少年倔强的扣住她手腕,执拗的要命,“你是聪明人,我笨,你不说的清楚些,我怎么明白?”
我要听你说不喜欢,听你说不在乎,否则凭什么要我心甘情愿的相信你只是把我当做花瓶。
“落朝颜,你敢*说吗?”
他罕见表现得强硬,她静静望着,话到嘴边如何也吐不出口。
他意识到她已做出回答,笑得极开心,举着那只裹着纱布的手,像是拿着免死金牌,骄傲的凑过来,眉眼嚣张得紧,宛若下批语般作出定论,“你舍不得。”
落朝颜于是明白他意欲何为。
明知帝王爱意难得,偏要她吐露真心。
她纵容出来的娇气鬼,恃宠而骄也独独对她。
“我知道你为难,”少年靠近,鼻尖蹭着她的侧脸,呢喃低语,“颜颜,别把我当做易坏的花瓶,相信我能帮你,好不好?”
方才骄横的人,眨眼又软着语气来求她。
落朝颜为他的反复无常而失笑,又为自己脱口而出的“好”无奈。
他贪得无厌,她纵容无度。
“小尾,”她叹道,“你总是知道该如何对付我。”
“但现如今……”后面的话,被宿客眠堵在口中。
少年吻技青涩,胜在动作温柔,眉眼间的爱意更是腻歪。
帷幕飘动,雪覆红泥。
一吻毕,宿客眠弯弯眼睛,露出小虎牙,“纵使你有万般不得已,我也要与你共同面对。”
所以,“落朝颜,别再疏远我,试着相信你自己。”
相信所有外在因素都可以解决,相信你与我的结局皆大欢喜。
她仍摇摇头:“小尾,你不知道面前是如何的险境。”
又来,油盐不进的老婆。
看来说再多都没用,落朝颜有自己的逻辑,那我不如直接做。
他不满的瞥了眼女帝,眼珠子滴溜溜转,冷不丁埋在她肩头,虎牙尖利,同她颈边印下浅浅齿痕。
落朝颜一时不察,吃痛“嘶”了口凉气,方才的思绪戛然而止,她语气重道,“宿客眠,你是喜欢啃骨头的小狗吗?”
【何时有这样的习惯,亏得我皮糙肉厚不怕疼。】
宿客眠呲呲牙齿,弯弯眼问她,“老婆,陆长渊真的是前朝太子吗?”
陛下顺着他的话道:“你和他是兄弟,难道认不出来?”
宿客眠撇撇嘴,开始卖惨,“我是不受宠的连名字都没取的宫女之子,他是皇后嫡出长子,受尽荣宠,两个人交际很少的。”
果不其然,哪怕知道他故意提及此事,落朝颜也默了一瞬,转而道,“我让裴拂兮在户部查了前朝皇室子弟的记录,陆家确实出过皇后。”
再联系到礼部选秀时的变动,基本能锁定陆长渊的真实身份。
宿客眠找出新角度:“老婆,那记录也能作假啊。”
“朝中官员尚有前朝旧臣,万一施鹤梧早已跟部分官员搭上线呢?”
闻言,落朝颜神色变了变,听出他话里深意,“小尾,你有话直说。”
【小尾所言不无道理,毕竟是能混进后宫的前朝太子,如此轻易被我查出来,似乎太过简单。】
“相无凭的父亲是吏部尚书,吏部职责,管理官员任免调动考核等。”
宿客眠迫不及待的跟她分享自己近来的发现,说的详细又认真,“自从裴陆离进宫,渡清河和他相处的时间明显减少,相无凭也就时不时来找我和阿枕玩儿。”
三人相处和谐,相无凭有回突然发出感慨,表示跟宿客眠他俩相处轻松,先前和渡清河关系要好时,后者喜欢和他下棋。
他个臭棋篓子哪下得过渡清河,尤其小时候被他那痴迷下棋的爹祸祸得看到棋盘就想吐。
渡清河感兴趣的“噢”了声,相无凭吧啦吧啦把亲爹亲娘的喜好全都跟人讲了个干干净净。
之后,渡清河就很少找相无凭下棋,“当然,相相觉得是渡清河识趣。”
“但我感觉渡清河是在套话,他本意就是想知道吏部尚书的喜好。”
落朝颜不答,轻掀眼皮,示意宿客眠继续。
“而且,渡清河明里暗里试探过我好几次,我怀疑他知道我的身份。”
恰逢他“失宠”,正想办法立功在老婆面前威风威风呢,所以他也礼貌性的试探回去。
“我认得施鹤梧的字迹,与渡清河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说】
写最后这段的时候,我脑子里就一句话,“汪汪队立大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31章 承认吧
◎“老婆,你果然很为我着迷吧。”◎
人的字迹很难改变,每一笔每一画都是长时间下意识遵从本心的步骤书写。
古语有字如其人,便是说观其字,窥其性情。
施鹤梧是正儿八经当做储君培养出来的人,君子六艺不必言说,他那一手好字,当年在皇家私塾里,每每能得先生夸赞。
原主素来不受宠,出身低微也是被其他兄弟姐妹挂在嘴边的痛点。
宫里就是这样,人人都未必过得如意,人人都见不得别人如意。
原主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知道,太子皇兄格外不同,所有人都喜欢他。
他的记忆里,对先生夸赞施鹤梧书法的印象极深刻。
书法中,骨气和遒润是两个非常重要的概念。
骨气指的是笔画坚劲有力,极具力度,形成字的立体感和厚度;遒润是指笔画精细流畅,似流水潺潺泻出,显得字迹柔和圆润。
如落朝颜起笔落点,笔锋凌厉,字里行间写满强劲的生机与势不可挡的凛然。
而先生夸施鹤梧的字,夸他字如其人,平日里温和待人,宅心仁厚,胸襟宽广,有兼济天下之姿,圣人之风。
原主对这样温厚的太子皇兄更有好感,觉他同别的皇子公主不一样,年幼而弱小的七皇子在角落里敬仰的注视着施鹤梧,并默默学着太子皇兄的习惯。
他想着,若我能和太子皇兄一般,是不是大家也都会喜欢我?
临摹施鹤梧的字迹,是原主的秘密,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