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相无凭思索了下,推测缘由,“可能是你二姐低调吧,倒也算谨慎的做法,毕竟是前朝的名誉,如今挂在嘴边上不合适。”
话罢,四人齐齐点头,显然都认为此话有理。
“我知晓二姐厉害,”裴陆离叹服道,“但没想到她如此有本事。”
相无凭捧着脸:“你以为呀,要不上京都羡慕裴老大人好福气呢。”
“如今你在后宫又得圣宠,估计裴老大人一天听的恭维话比陛下还多。”
裴陆离嘴角微抽,朝他使了个眼色,“别说这话,陛下拿我当棋子罢了。”
他是担心宿客眠在意,没想到人根本没注意,低着脑袋在桌上写写画画,裴陆离不禁盯着他看,想知道他意欲何为。
感受到三双眼睛注视的宿客眠慢吞吞抬起头,说,“我就是在思考,能让陛下身份背景隐藏的那么好,应该是丞相干的吧?”
他竖起大拇指:“公关这块,还得看丞相哈。”
如宿客眠所想,刻意掩埋落朝颜过往的幕后之人,正是堂溪舟。
眼下,她被急召进宫,推开门连嘴都没张,就看到本应在千里之外的人抱手靠在桌边,见到她进来,抱月盏朝她微微颔首打招呼。
堂溪舟瞟了眼上首,无奈道,“你们竟瞒得这样紧,叫我也蒙在鼓里。”
第44章 吊唁
◎人,活人,能动会笑的人◎
抱月盏起身,边给她递茶边说,“没想刻意瞒着你,我脚程快,又未跟着大军行动,你不清楚也正常。”
堂溪舟喘了口粗气,接过她的茶,一口气喝完。
支着下颔勾勾画画的落朝颜见此,挑了挑眉,点评道,“你是真的渴了,连这样的冷茶也大口咕嘟下去。”
“别提了,”堂溪舟直摆手,“我一看天字士来传唤,着急得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上。”
落朝颜放下笔,悠哉悠哉道,“没必要着急,就算真有什么事,等你赶来宫里,黄花菜都凉了。”
堂溪舟:“……”
“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好了不扯闲,”抱月盏挥挥手,朝着堂溪舟道,“找你来说正事的。”
听完两人的话,堂溪舟表情呆愣许久,半晌,缓缓抬起手指着自己,“我?你让我在上京主持大局?然后你去云中城?”
落朝颜皱眉:“对,你要问几遍?”
“我不同意,”堂溪舟苦口婆心,“天晟建国不到半年,朝中近来又换了一批官员,正值紧要关头,你身为陛下岂能不在中央坐镇?”
陛下老神在在的呷了口茶:“上回剿灭西羌,你也是这么个说法。”
“除了时间有变化,几乎字句不差。”
堂溪舟顿了顿:“……陛下,你同我说,此言是否在理?”
“在理如何,不在又如何,”落朝颜抬眸,与她对视,“药神殿不除,天晟难有安宁之日。”
五年前,她就应该动手的,若不是那些江湖人士,若不是她仍对药神殿抱有期待,何必如今如鲠在噎。
提到药神殿,堂溪舟气势弱了一截,但转瞬又挺直背,“我知它的可恶之处,可今时不同往日,你肩上担负的不止一人,而是千千万万条黎民百姓的命。”
“你和统领觉得,早些去除药神殿,恐夜长梦多,留有后患。”
“我倒是认为,尚未摸清药神殿的安排就冲去云中城,效果会大打折扣。”
闻言,落朝颜神情微凛,静静看着面前摊开的纸张,思索她的话。
诚然,她与抱月盏有心暴力拆除药神殿,急于毁灭江湖上的药神殿,但药神殿最初能存在,源于山水遥。
山水遥既死,药神殿却能屹立不倒,只因山川越以他手里握着山水遥耗费心血写下的医书,活死人肉白骨,增进修为,容颜常驻……
他吹得天花乱坠,引得江湖中人趋之若鹜。
曾经,江湖中人对山水遥的尊崇,高到落朝颜这个亲生女儿都匪夷所思的程度,得知原因后,她只能说声“怪不得。”
他们一生追求武功绝学,渴望创下威震天下的功法。可学武之人,讲究天赋,天资聪颖者,年纪轻轻便能独步武林;天赋平平者,纵使潜心学武多年依旧平庸。
天分这种事,本就是不公平的。
偏偏就是有这么一个人,能炼制一种药丸,服用三月后,能增强经脉,扩充内力,使得你学习功法秘籍的速度提升三倍。
此药只有一个坏处,会使人迅速衰老十年,容貌身形都会发生变化。
但别急,她又推出容颜丹和增骨丸。
如此,你就会成为武艺高强容颜常驻身形完美但老十岁的江湖高手。
江湖中痴迷武学的人一抓一大把,这样的后果对他们来说并无坏处,甚至他们并不需要用昂贵的诊金去获得药丸。
他们只需要给山水遥提供一个东西,人。
男人女人,老者小孩,年轻的年老的,高大的瘦小的。只要他们能按照山水遥的要求找来她想要的试验品,那药丸根本不是问题。
当然,这种见不得人的交易自然无法摆在明面上,江湖中推崇山水遥的人,大多是因为她的神医之名。
也多亏有些脑子清醒的人,否则她及笄日杀父弑母时,险些就被江湖各大势力集体围剿而死。
那日,山水遥特意宴请各路江湖豪杰来为她过及笄礼,至于真实原因,是因为她作为第一只炼好的枯骨蝶,用她的血能够炼制更多绝佳有效的药丸。
它不是及笄宴,是她落朝颜一人的鸿门宴,是江湖侠士的饕鬄盛宴。
所以当她提着剑迈出药房,一步一个血印走到宴客云集的正厅里,未用钗簪束起的长发在身后乱舞,不带血色的脸颊苍白病态,她眉眼滴着血,像深渊里爬上来的恶鬼。
嘈杂欢闹的正厅一瞬静得连针落下都能听见,而那小姑娘挽了个剑花,将软剑放回腰间,浅褐的眸映衬着厅外洒进来的曦光,温软又柔和。
她不大熟练的拱起手,学着江湖中人的模样,嗓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涩哑。
“抱歉诸位,今日这场宴怕是办不成了。”
众人哗然,不解的左右看看,少女饶有兴致的弯弯唇,长睫血珠滚落,滑下脸际一道血痕。
如同看戏般扫量完厅内众人的脸色,她笑意扩大,带着报复的快感轻轻道,“恭喜啊,山水遥死了。”
许是她声音太轻,也或许厅中人多口杂,叫他们听不真切。
有的呆愣有的不敢置信,也有的着急询问左右是真是假。
更有直接质疑,询问她的人。
“姑娘,你此话当真?神医如何会遭遇不测?”
“你是哪里来的疯子,这可是萦怀郡主的及笄礼宴,岂容你来造次?”
“疯疯癫癫的,嘴里胡乱说些什么东西。”
……
太多人说话,叽叽喳喳,少女却享受般的闭起眸,侧耳倾听他们每个人的话。
人,活人,能动会笑的人。
有性子急的见她神经兮兮的闭眼不吱声,上手来推搡,她没站稳,往后踉跄几步。
这动静逼得她终于睁开眼,浅褐得半分波澜也无的眸,面无表情的朝着那人看过去,分明是瘦弱而狼狈的少女,只这一眼,却震得他们心里有些发怵。
再度无端安静下来的大厅里,响起少女满含愉悦的笑声,轻轻地,带着无尽的放纵。
“当然是真的啊。”
少女笑弯眼睛,沾着血的手指向自己,骄傲的宣布,“我杀的哦。”
她像是许久找不到倾诉口的无聊小孩,高兴的同他们分享趣事。
兴高采烈的语气,开心溢于言表。
“我就是萦怀郡主呀,今天是我的生辰,谢谢你们来参加,可惜我爹娘都死了,没人给我主持及笄礼。”
她扫视一圈,有些苦恼的看着桌上美酒美菜,“这样好的席面,浪费了真是可惜。”
“难为诸位大老远的跑一趟,自然应该吃好喝好,可用我生辰礼的名头却不能够。”
“我想想,”少女撇撇嘴,抱手徘徊,神色一喜,“诶?有了。”
迎着满厅人惊惧复杂的眼神,她笑得天真又纯良,吐出的话叫人脊背发寒,“就当是我爹娘的丧礼,诸位是来给他们贺喜,哦不对,应该是吊唁,如何?”
满室沉默,无人能言。
良久,有人觉着蹊跷,问,“若你是萦怀郡主,今日死的是你亲爹亲娘,你缘何能开心成这般模样?”
只看面前少女的模样,哪里有半分可能是萦怀郡主。
似是被他的话逗乐,落朝颜指着他畅快笑出声,“你傻呀,我亲手杀的爹娘,我不开心还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