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患过后，又经历重重劫难，这些粮食足以捱过开春。开工做活的工匠，和忙着刺绣的女红正坐在榻上借着光绣着繁丽的花样。
温绮罗走街串巷，并非只是在毫无由头地闲逛。
她见百姓虽有一口粮食吃，可身上所穿衣物早就破得不成样子，补丁兴许都比正常的布料还要多。粮食贵，可粗盐也并未好到哪里去，如今城内的盐价亦是高居不下。
人若是无盐可吃，便缺乏力气。
桌椅缺角，碗口破旧，甚至被褥都拿不出一套，即便如此，也仍旧朝着她盈盈作揖，感恩戴德，温绮罗心中酸胀难言，若非实在无选择，谁又愿意这般低三下四活着。
她抬起眼眸，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缓缓握着茶盏，笑意愈发深沉：“既然是益于苍生的大事。”
江知蓝微微睁大眼，显得有几分不可置信，她艰难地咀嚼着口中的饭菜，咽下以后问道：“我也可以同去？”
赈灾那段时日，每天都有流民暴动，甚至有落草为寇者，劫掠富贵人家，有不少人都遭了灾。温绮罗自然不可能让江知蓝一介女郎前去冒险，便勒令她足不出户。
客栈大堂内用晚膳的人不多，温绮罗轻轻颔首，看了一眼四周，含笑压低声音：“如今苍生苦，我实在不愿看到此情此景。”
她的视线落在桌面上的几道菜，哪怕是在赈灾，客栈的小厮仍旧就上了四个大菜，有菜有肉，还有一壶美酒，她唇角上弯，将余下的话说出来给她听：“所以……我想买些东西赠于他们，不知知蓝可愿与我一同？”
江知蓝何等聪明伶俐，尤其会想不出温绮罗的用意，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索性应了下来：“自然使得。”
须臾，她搭着双臂，眼珠灵动一转，意有所指地问：“可阿兄此时并不在此，若是只有你我二人，恐怕还是不够。”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声马鸣。
马蹄落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宽大手掌勒紧缰绳，只见青衣郎君衣摆轻扬，腰间玉佩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他步履生风，沉静的面容如芝兰玉树，走入客栈中引来不少人抬头打量。
江知蓝眼睛一弯，好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说曹操曹操到，看来……二姐姐和阿兄当真有缘。”
连日的风尘仆仆并未使这张俊美的容颜损耗分毫，带着霜冷气息的衣摆裹胁着檀香味，温绮罗哪里还能注意的江知蓝话语之中的调侃，她直直看向江知寂。
“看来赶巧，二娘子，知蓝。”江知寂垂下手，含笑看向温绮罗，微微颔首，“此事已经办妥，绮罗不必过多担忧。”
温绮罗见他鬓发间带着霜露，应当是日日夜夜都在赶路，并未休息。面上虽有淡淡的倦意，可清俊的眸子攫取着她的身影。
这般劳碌奔波，是为了她的大事，温绮罗心中不由地生出一股暖意，听见他的声线一股没来由的心安包裹住她全身。
这世间竟然真的有人能够不计较回报为她赴刀山下火海，几次相遇，舍命相救，温绮罗又岂能不动容，她目光闪烁，看向柜台后的小厮，浅笑：“这位小郎君，再去添一副碗，让厨房再做几个硬菜。”
客栈内的厨子手艺不错，不管是菜肴还是色泽，都丝毫不逊色于大酒楼。
那小厮当即放下手，拐到厨房。
温绮罗笑意盈盈：“既然事情已经办妥，这几日你便听我的，在客栈内好好休息，莫要再操劳。”
“我……不必。”江知寂避开温绮罗的目光，闪烁其词，“这些事本就该是我去做。”
他的视线落在江知蓝脸上，小姑娘面若银盘，眉眼弯弯，生得极为讨喜。
江知蓝拖长了声音，放下碗筷，缓缓起身：“我忽然想起还有一本书没有温，我现在回去看。”
说完，像是落荒而逃一般，跑上了楼。
江知寂沉默片刻，他只能知道江知蓝心思敏感，恐怕早已经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唇边漾开淡淡的笑意，含笑摇了摇头。
第217章 救疾苦
“客官这是您要的菜，请慢用。”小厮又新上了几盘菜。
炒鸡蕈，羊杂汤，并有一份分量极大的三鲜面，在如豆的灯火下，色泽鲜明，氤氲着腾腾的热气。
“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并未好好休息吧。”温绮罗深深看着江知寂漆黑的双眸，虽然衣冠楚楚，可几缕发丝上带着飘摇的碎叶，跋山涉水，当然不可能那么轻松。温绮罗眸中带着几分怜惜，当然并未错过江知寂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虽是舟车劳顿，可事事顺遂，实在是好事一件。”江知寂睫毛低垂，攥着碗筷，挑起淡黄色的面，送入口中。
他用餐时极为优雅，完全看不出这是落魄的江家子弟。
温绮罗静静看着他，透过江知寂的侧脸，仿佛能够想到他过去过的日子，背负的血海深仇。
“我在想，所做的一切是否都是正确的道路，每当愈发迷茫，可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温绮罗看向江知寂，山上的暗伤每逢阴雨时分便会极端的疼痛，肩膀上仿佛拖着沉重的枷锁。
她低头浅笑一下，也觉得这般说辞显得古怪好笑。
每逢夜半，在睡梦中大汗淋漓地惊醒，梦境之中，那些人好似站在地狱中，朝她伸出一双双手，要再度将她拉入地狱。
她怕，却也不怕。
渴望着漆黑的夜里寒星点点，便不由得冷汗沁湿被褥。
“只是，我心意已决，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会走到底。”温绮罗抬起双眸，置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紧握成拳，眼底罕见地溢出一丝茫然。
江知寂望着她雪白清丽的面容，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忽然想到了年夜那晚，寂静的河流之下，一盏盏明亮的河灯。
那时候他写，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不管前路如何漫漫，余下的路，他们都会一起往下走。
窗外的暮色彻底暗淡，天穹之中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于长空，敲更人在街道上提醒晚归的行人。
一缕料峭寒风吹过，吹起温绮罗侧耳边的发丝。温绮罗含笑摇了摇头，忽然抬起眼眸：“左右明日无事，还请郎君今夜好好休息。”
温绮罗唇角带笑，款款上了楼。
大堂之内，江知寂轻轻放下碗筷，若有所思看向温绮罗的背影。
*
曦光初绽，几缕朔风。
温绮罗走在府城的街道上，街道两旁的店铺琳琅满目，因着是府城的缘故，许多在别的地界买不到的东西在此处反而能买得。
要买的东西实在太多，温绮罗手中虽然有余钱，可也不愿做被商贾算计的蠢物。
好在，江知蓝竟然对街上的物价所知甚多，小丫头口齿伶俐，说是遇到价格偏高的小摊贩，三言两语便能哄得对方松了口。
温绮罗不紧不慢看着两旁街道，要买下的东西早已写在纸上。
“被褥。”温绮罗看着街道旁的一家布店，主动出声提醒。
被褥许多灾民家中都没有，一家几口挤在一起，这冬日本就寒冷，更不必说，大雪初融，更是逼人的寒气教人苦不欲生。
她唇角微弯，进入门内，眼底带着些许寒芒乍现。
只怪当初来得及时，所谓的父母官逃得逃，跑得跑，而真正一心为民的李县丞，还在狱内，州丞咬死了不肯松口。
不过不着急，有些账当然要一点点清算。
“店家，若是我买了大量的被褥，不知可否再便宜一些？”温绮罗本就生了一张眉眼如画的脸，进门时，整个店铺内仿佛明亮了一瞬。
原本的几个客人回来目光，哪怕戴着帷帽，透过白色的薄纱，依稀能够看见一张倾国倾城的绝美容颜。
她声音不徐不疾，送来些许和缓的香气。
年关本就是生意最好的时候，手中有了余钱的百姓，总算舍得花费一些银钱，做一两身新衣裳。故而店铺虽然不大，可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虽没有下脚的地方，可温绮罗这张脸，城内百姓仅有认出来的，当即失声叫道：“是温二娘子。”
“啊？可是救灾的温二娘子。”
纷纷退让，让出来一个位置。
商人本重利，可听闻来人是温绮罗，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面上忙不迭堆满了笑：“既是温娘子前来，万事都好商量。”
温绮罗目光落在粗布上，这店家虽生了一张精明刻薄的脸，可这布料的质量着实不错，她伸出手，在布料上抚摸几下，心中愈发满意。不由得微微颔首，“掌柜，这些布我全部都要了，替我包起来。”
“这布原是要一百五十文一匹，既然是温家女郎那便一匹布便宜三十文，小人知晓娘子救灾乃是莫大的功劳一件，我虽无什么本事，可以愿意让些利。”店家话说得大义凛然，引起周遭百姓大声叫好。
江知蓝悄悄附在温绮罗耳边轻声道：“二姐姐，在府城一匹布一百五十文的价实属最低，这店家是个实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