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温诗河的院里,见屋内几个女使正燃着炭盆,屋里暖如浓春。
温诗河正斜倚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却看得心不在焉。
看来人是青玉,意兴阑珊的合上话本,“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青玉压低了声音,将打探到的消息悉数告知。
她本就知道大殿下不受陛下待见,却未曾想哪怕军功无人能及,陛下却还是一意孤行暂缓封王诸事,其猜疑之心昭然若揭。
只是当今天子以孝治国,若萧策祈福此行得了太后的庇护,那境遇或许会好上些许。
温诗河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护国寺……倒是个好地方。”
两人匆匆筹备启程之事,青玉按计划安排妥当出行诸事,而为了此行不落人口实,便是温诗河不喜面对温绮罗娇艳的俏脸,亦要做全体面相邀结伴而往。
这日清晨,温绮罗刚用完早膳,温诗河身边的女使便来传话,说是大娘子邀她一同去城外白云寺上香。
温绮罗略一思忖便应了下来。一来,她近日为收冰之事焦头烂额,出去散散心也好;二来,她们虽非一母所出,但在府外一向表现亲厚,她也不能推脱。
马车辚辚,载着温绮罗和温诗河缓缓驶出城门。
冬日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给萧瑟的景色增添了一丝暖意。温诗河今日穿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色绣花袄裙,乌黑的发髻上只簪了一支兰花玉簪,衬得她愈发温婉动人。
“二妹妹,你最近为了江府的事四处操劳,瞧着都瘦了一圈。”温诗河关切地柔声道。
温绮罗避重就轻:“不过是些琐碎之事,不打紧的。倒是让阿姐费心了。”
“你我姐妹,何须如此客气。”温诗河说着,从女使手中接过一个暖炉递给温绮罗,“外头风大,仔细着凉。”
温绮罗佯装阖眼浅眠,实则将温诗河的小心思尽收眼底。她知道温诗河的盘算,却并不点破。父亲对萧策赞赏有加,或许嫁给皇族贵胄,就是温诗河的命运。
当马车行驶到城外泛舟池畔时,温诗河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夹杂着些许人声谈笑,热闹非凡。
她掀开车帘一角,只见池边柳荫下,一群衣着清俊的文人学子正围坐在一起,觥筹交错,吟诗作对,正是曲水流觞的雅集。
车夫见状,连忙解释道:“大娘子,今日城外文人雅士在此聚会,听说今年秋闱不少世家郎君也会下场,今日大殿下也会驾临,所以人特别多。”
温诗河心中一动,萧策?这倒是个意外之喜。原本她只是想在护国寺偶遇萧策,但对太后这个全天下最高权柄的女人,还是心存畏惧。
如今看来,或许还有更好的机会。
温诗河眼波流转,计上心来。她吩咐车夫道:“此处景致甚好,我们也下去走走。”
温绮罗缓缓睁开双眸,状似才醒,“阿姐,这是哪儿?”
温诗河面色亲昵,挽着她的皓腕,“瞧你睡得迷糊了,此处已是城郊的泛舟池,今日城外文人雅士在此聚会,时辰尚早,不如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温绮罗小憩之时没有错过车夫的话,对温诗河的心思,她也乐得视而不见,故而顺从地点点头,两人下了马车,缓缓走向那曲水流觞之处。
温诗河今日精心打扮过,一袭月白衣裙衬得她举止不似以往英气,反倒是清雅绰约,步步生莲,吸引了不少文人目光。
温绮罗身着绛紫四合如意云纹的洒金裙,微施粉泽,温雅含蓄,较之温诗河的刻意,胜在年岁尚小,自然随意。
温诗河不着痕迹地在温绮罗身前快走半步,自是想要让旁人第一眼注意到自己。
两人走到近前,便听得有人高谈阔论,“听闻大殿下今日也会驾临,也不知是真是假。”
另一人附和道:“自然是真的,我表兄的妹夫在宫里当差,说是太后娘娘此次祈福,大殿下也一同前往,想来会在此处稍作停留。”
温诗河心中一喜,看来今日真是天赐良机。
众人正翘首以盼萧策的到来,却见一艘画舫缓缓驶来,船头立着一位素衣公子,手持折扇,日光之下,其貌丰神俊朗。
他一下船,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温诗河也不由得愣了愣神。沈宴初似有所感,目光扫过人群,在温绮罗身上略作停留,旋即眉眼松弛,随即移开。如此光风霁月的姿态,让温绮罗倒胃口的同时,却引得温诗河心神一荡。
温绮罗看了一眼身侧脸色绯红的温诗河,心中腹诽不已,难不成…当真是姻缘天定。便是历经两世,亦难改变这孽缘。
沈宴初意在今年秋闱下场,虽是出身寒门,胜在腹有才学,刚入京城便受同乡之邀,在文人集会中如鱼得水,便是那些个勋贵子弟,亦知秋闱之事对这沈家郎君来说,是胜券在握。
沈宴初亦是谈吐风雅,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他甫一落座,便有几位世家公子上前寒暄,言语间颇有结交之意。
目光流转间,他状似不经意地瞥见了温绮罗,回想起出逢时的大雨,在山洞中被这女郎轻视厌恶,心中那股恼羞便隐隐作祟。
后来在这坊市茶肆,也曾听闻温大将军膝下两女,才貌双全。又以温二娘子颇具咏絮之才,闺名清贵。如今再次相遇,他倒想看看,这所谓的才女,究竟有几分真本事。
几个回合的言论后,曲水流觞徐徐开场。
酒杯顺着蜿蜒的溪流缓缓漂下,众人依次于溪边就坐,停在谁面前,谁便要赋诗一首。气氛渐渐热烈,诗词歌赋,你唱我和,好不热闹。
很快,这酒杯便停在了风头无量的沈宴初面前。
第29章 怀璧其罪
他略一沉吟,便提笔写下了一首七言绝句,字迹遒劲有力,诗作墨迹未干,便有那机灵的书童将其裱好,呈于众人面前。
众人细细品读,赞叹之声不绝于耳。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几位世家郎君,也对这寒门学子有些另眼相待的爱才之意。
酒杯继续顺着水流漂向下游,停在了一位锦衣华服的郎君面前。那郎君摇着手中的折扇,故作姿态地吟诵了一首酸诗,惹得众人暗自发笑。
温绮罗也忍不住掩唇轻笑,却不想这细微的动作,恰好落入了沈宴初的眼底。他心中微动,继而别开了眼,这温二娘子,当真是韶颜雅容,皓质呈露。
若再细看那秋水剪瞳,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竟让沈宴初迷了心神。
温诗河自也留意到方才沈宴初灼热的视线,当她将目光盈盈对上,就见沈宴初垂下眸子,耳垂的绯红,愈发鲜艳。
待轮到温诗河,她略显紧张,深吸一口气后,才提笔写下了一首闺怨诗。
诗句虽然中规中矩,但胜在感情真挚,倒也博得了几位老学究的赏析。温诗河偷偷瞥了一眼沈宴初,见他并无特别反应,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接下来,酒杯又漂流了几圈,沈宴初示意身侧的书童在水中略施“小计”,果然这酒杯就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温绮罗眼前。
众人还不知这娇美女郎是何人,沈宴初率先开口,带着一丝冷嘲之意,“温二小姐,该你了。”
温绮罗并不在意他的挑衅。众人四下相顾,温家……莫非是那将门明珠。
她拿起酒杯,并未回应这低声议论,只是微微抿湿粉唇却并未入喉。
美眸所视落在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上,心中思绪万千。前世今生经历的万般滋味,于此情此景,是笑谈,是功过,不过弹指一挥间,尽数湮灭。
她提笔蘸墨,略一思索,便在纸上写下了一首诗:
“边关战鼓擂,寒霜覆征衣。
塞北烽烟起,征人踏雪泥。
将军百战死,家书泪满蹊。
白骨横荒野,忠魂绕战旗。
山河犹壮丽,烽火照旧栖。
但使龙城破,壮志莫能移。”
字迹娟秀,清眸流盼间,诗意与她娇柔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众人皆是一愣,没想到这身段娇软的女郎竟会写出这样一首气势磅礴的诗。
在场的文人多是吟风弄月,大夙更是重文抑武,鲜少有人关注边塞战事。
沈宴初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本想借此机会刁难温绮罗,却没想到反被她抢了风头。
“好诗!好一个‘将军百战死,家书泪满蹊’!”
一道明亮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穿蟒袍的男子,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踏马而来,正是当朝大殿下萧策。
萧策爽利地翻身下马,众人皆行礼问安,萧策微微颔首,走到温家两女面前,目光落在温绮罗写的那首诗上,眼中满是赞赏。
“温二娘子这首诗,气势磅礴,将边塞将士的艰辛展现得淋漓尽致。果真是虎父无犬女。”
温绮罗起身行礼,“殿下谬赞。”
见萧策的目光环绕在温绮罗身上,温诗河心中又有些愤懑,她也精心准备了诗作,可有温绮罗珠玉在前,在萧策眼中,意境难能与之相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