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妹病了许久,日日呆在这院中定然无趣。我听说兰州府的女儿节很是不同,若是北境当下无虞安稳,想来城中必是热闹的紧。”
算她说中温绮罗的心事,温绮罗上一世并未深思为何每回祭奠江府都要让她随行,直到临终时长宁郡主知无不言,才知她温绮罗根本就不姓温,本姓江氏。
才知父亲温长昀的用心良苦,哪怕舍了自己的女儿和亲远行,也要报恩江家保她一世周全。
“到时买些时兴玩意,带回府中给姐姐一观。”她收敛心神,温诗河只怕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说不清是谁更可怜些。
两人说罢,温诗河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二妹既是身子好些,不如我们手谈一局?许久无人和我对弈,手痒的紧。”
温绮罗自幼便有咏絮之才,倒不似温诗河活脱脱的武将之女,身手不俗,如今想来才能说得通这些相似之处。
可这京中的世家清流最是在意才名,高门的当家主母不是轻松的活计,庶务家事,迎来送往,宴席走动,教养子女,无一不是精细事,也正因如此,温绮罗虽未及笄,也落入了些清流世家的眼中。
偏生她自幼什么都不缺,更没有飞上枝头的心思,所求不过安分守己,有个知冷热的夫君,相夫教子,度过余生。
但天意,总不遂人愿。
“闲来无事,自得其乐也好。”
很快,紫珠将棋盘端了出来,添置妥当。
晨色正缓缓高上,窗前香炉细烟袅升,风送荷香伴幽绿。
“二妹可听说镇南军凯旋之事?大皇子驻守南疆多年,此次大军对上南昭,以少胜多,让南昭人都闻风丧胆,不知此番回京又是什么光景。”温诗河看似不经意的试探,随着温绮罗的黑子落子无悔,她眼皮抬都未抬一下,“这皇家明争暗斗,想来外边的话真假难辨,不可偏信。”温绮罗神色缺缺。
温诗河见温绮罗落子稍快,落处有些稚嫩,“棋局之上,亦需虚虚实实。”
“这棋盘上的虚实之间,一着不慎,就再难转圜。”
“落子开新局,总要有人无悔才是。”
“胜负之分,有时倒也不必在意。”
二人棋风越下便越显得有些火药味,尽显锋芒。
“二妹说的是,不过你要输咯。”温诗河虚晃一招,落下一子,盈盈浅笑。
温绮罗细看发现自己果然进了死局,左颊上的梨涡初绽,“阿姐真是未让分毫,步步紧逼。”
不知是在说这棋局,亦或是上一世的渊源。
温诗河像是未听懂她话中之语,“二妹棋艺精湛,我怎敢班门弄斧,可是得打起精神来应对才是。”
对弈一局过半,日头便已高悬,暑气侵近。
拜别温绮罗,温诗河出了院子,旋而侧目瞥着身后,杏眼微阖。
温绮罗望着她离开的身影,回想着上一世,长姐并不似所见这般沉静的心性,只怕这一世的怨怼之心比起上一世也不遑多让,面上笑意未达眼底,分辨不出个中悲喜。
*
听闻温绮罗大安的消息,温长昀下朝后亲自来看过,再次见到父亲,温绮罗心中百感交集。
“这回可得消停几日好生养利索了,病症就怕反复。你年纪尚轻,不能落下病根。”父亲是个外冷内热的汉子,战场之上杀伐果断,私下里只有面对小女儿温绮罗才有这慈父一面。
温绮罗哑然失笑,“爹爹竟比那方府医,还要絮叨几分。”
温长昀也不恼,目光落在温绮罗身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惜,“倒是有力气指摘爹的不是了?看来是无恙了。过几日我便要启程去兰州府,你身子刚好,随我一同前去吧,也散散心。”
温绮罗羽睫微微闪动了一下。
端康十年,她也曾在这个盛夏随父亲前往兰州府,临到城中遭遇伏击,父亲为护着自己身负重伤,险些丧命。
“爹爹此去兰州,可还是去江府祭奠?”温绮罗试探着问,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
温长昀看着女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自是要去的,还有些公务亦要走访戍边大营。边境民风粗犷比不得京城,多有不太平,你随江家后生在府中习书,平日莫要外出。”
温绮罗心神一震,不太平?岂止是不太平,分明是有人要取爹爹的性命!
她只知道他们这一行会遇袭,却不知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可有人盼着爹爹,再也回不到京城,就足够让她难以安眠。
温长昀看着女儿的神色,以为她还在担忧身体,宽慰道:“放心,此番出行,爹爹定会护你周全。”
温绮罗敛起思绪,露出一个浅笑:“女儿信得过爹爹。”
第3章 七月七日兰州府
初七日,抵达兰州府时,日暮西沉。
途径东市曹,沿途尽是琳琅满目的铺面,俏丽的女郎们二三作伴,着面扇,登楼晒衣,或于家中穿针走线,待到临夜在与家人出门同游这城中灯会。
红灿灿的灯笼烛火通明,各处悬挂的红绸无不透露着女儿节的气氛,城内的官直道上更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温绮罗掀开马车帘子一角,看着熙攘来往的人群,却与她无关。
谁能想到这般热闹的盛景,转瞬间,便是刀光剑影,血溅当场。
马车行至城东巷口时,一阵突兀的异响打破了市井的喧嚣。
温绮罗敏锐地捕捉到车轮碾过石块的颠簸感之外,还夹杂着凌乱的马蹄声。她还未及细想,衣袖就被一旁的女使紫珠紧紧拽住。
她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下一刻,马车外传来兵刃相接的铿锵之声,伴随着温长昀的怒喝。温绮罗的心脏猛地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
紫珠紧紧贴着温绮罗,身子瑟瑟发抖,“女郎…我们如何是好……”
她还记得上一世自己惊慌失措,只能任由父亲护着自己逃命。她在巷中旧庙等了足足一夜,官署的人马才姗姗来迟,此案到了审理之时,相关的人证就都咬了舌,生死无证。
可眼下,她早有准备。
温绮罗拍了拍紫珠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摸出一枚细小的飞镖,指尖轻捻,金属的冰凉直达心底。
“女郎,我们……我们换衣裳吧!”紫珠颤抖着声音说道,“万一…万一那些刺客冲进来,也好…也好……”
紫珠的意思她听的分明,想用自己代替温绮罗,若真出了什么事,好歹也不会折了温家嫡女。
温绮罗看着紫珠惊惧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那时便是这般,为了保护她,紫珠被刺客一刀毙命。
“不必。”温绮罗握紧了手中的袖箭,凛然地看着帘外的围杀,“我不会再任人宰割。”
马车外,打斗声愈发激烈。
除了金属交织在一起的铿锵声,还有人仰马翻的城中巨富,明府一行的华贵车马。他们出身商贾,惯用银钱买命,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一个个面如土灰的活像见了鬼怪。
再看那众人之中的温长昀以一敌多,正与那些黑衣刺客缠斗在一处。温长昀挥舞长剑,每一剑都带着破空之声,试图抵挡住刺客的凌厉攻势。
刺客们左右手双刀交叉,如同毒蛇吐信,直取温长昀的咽喉。
温长昀借助墙壁之力一个跃身侧身避开,长剑顺势一挑,化解了对方的攻势。可刺客亦有身手,略微身形一转,双刀如风车般旋转,攻向温长昀的下盘。
温长昀跃起,剑尖点地,整个人在空中翻滚,巧妙地避开了这一击。
刺客见状,双手合拢,双刀合并,如同一把闸刀,直刺温长昀的心脏。
温长昀眼神一凝,长剑横于胸前,硬接了这一击。长剑与闸刀相交,发出了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火花四溅。
温绮罗看的眼眶泛红,父亲虽身经百战,但寡不敌众,必会渐落下风。
诚如她所料,没多时,刺客们将温长昀团团围住,招招致命。
“爹爹小心!”温绮罗忍不住惊呼出声。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趁着温长昀被缠住之际,闻声而动,挥刀向马车奔来。
须臾,车帘被猛地掀开。
那黑衣人狞笑着,眼中闪烁着贪婪的流光,世家贵女的姿容,自是堪称绝色。
温绮罗一把取下头上的玉簪,三千青丝倾泻而下。她没有惊叫,也没有躲闪,反而对着黑衣人盈盈一笑,不疾不徐,“这位大哥,生的这般俊俏,何必做这刀口舔血的营生?不如……”
黑衣人显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一时竟忘了反应。就在他愣神的瞬间,温绮罗手中的玉簪已划过他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紫珠见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颤声道:“女郎,您……”
温绮罗没有理会她,目光紧紧盯着车外的战局。
见这黑衣人倒下,温绮罗立于马车之上,将自己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下,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刺客眼尖,立刻突破了温长昀的防线,直奔温绮罗的方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