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蓝虽是叮嘱了弟弟,此时也观察着温绮罗。以往每年她来时,都仔细吃食,会命女使出去定席,对城中的酒楼挑三拣四,今日却安静得出奇,让她有些不适应。
用膳到一半,江知信风风火火地进了饭厅,一屁股坐在江知寂身旁,拿起筷子便扒拉起饭来。他嘴里还念叨着:“今日武馆师傅早课来的晚了,差点误了早膳。”
第8章 清寒之家
江知信的出现,打破了饭厅的沉寂。
江知蓝瞥了他一眼,说道:“食不言寝不语,二哥怎的不懂规矩?”这话显然是说给温绮罗听的。
谁料温绮罗却像没事人一样,乐得清闲,斯斯文文的用膳。
江知信见妹妹唬着一张脸,嘿嘿一笑,这才闭上了嘴。他吃饭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便将碗里的饭菜一扫而空。
温绮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江家三兄弟。
江知寂沉默寡言,举止文雅,一副病弱模样。江知信则粗犷豪迈,不拘小节,是个典型的武将胚子。上一世,她只知晓江家大公子是个病秧子,二公子是个莽夫,却从未想过要了解他们更多。
如今想来,若是想要查明当年针对温长昀,要了江家六十几口人命的幕后之人,单靠一个年过半百且不得圣心的温长昀,雪恨之事就无从谈起。
布局一盘棋,许要用更久的时间。这是上一世她一步步看着沈宴初走过的路。隐忍、蛰伏、逆天改命,将她温家满门当成踏脚石,他能做到的,自己亦能去做。
只要想到有毒蛇虎视眈眈的盯着她所珍视的家人,哪怕一年,五年,十年,待得眼前的江家后生平步青云,待得她与阿姐的婚事作罢,再许良人,她定能让温、江两家得到一个不同的结局。
江知寂感受到温绮罗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了她一眼,撞上她探究的视线。
那眼眸,与在祖坟前一闪而过的凛冽杀意截然不同,此刻的她,平静得像一汪深潭,让人捉摸不透。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深思,继续扮演着孱弱的孝子贤孙,安静地用着早膳。
用膳过后,温长昀单独叫了江知寂去书房。江知寂心中疑惑,面上却恭顺地跟在温长昀身后。
书房内檀香袅袅,书卷堆叠,江秀才一生致力科考,书房便也成了府中最重要之地。温长昀坐在太师椅上,江知寂容貌俊秀,谈吐不凡,颇有几分儒将风范。若不是身子骨弱,他真想把他带到军营里去历练一番。心中不免惋惜。
“早些年听你父亲说过,身子骨孱弱,今年瞧着,倒是壮实了些。”温长昀开口关切。
江知寂恭敬地答道:“多谢将军关心,我的身子已无大碍。”
温长昀点点头,“你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温长昀问道。
“闲暇时,多读些兵法韬略。”江知寂答道。
“哦?”温长昀来了兴趣,“可有心得?”
江知寂略一沉吟,仍是选择藏拙。
谈话间颇显得对兵法一知半解,时不时多有对温长昀的请教。
“不错。”温长昀虽未察觉他藏拙,可在这清寒之家,能读过这些书且有些见解,实属难得,“你未进过军营,却能懂其中之意,已是有几分天资。”
江知寂谦虚地笑了笑,说道:“将军过誉了,我只是纸上谈兵,虽向往沙场,可这身子到底是不争气。”
“阿寂,你莫要妄自菲薄。”温长昀鼓励道,“你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江知寂垂下眼眸,掩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芒。
书房外,温绮罗站在廊下,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上一世,她可从未参加过这孱弱郎君的丧事,如此说来,必是个长命的。
江知寂从书房退出来时,温绮罗正倚在回廊的柱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大郎君今日也有活计?”
江知寂脚步一顿,抬眸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微微颔首,语气疏离:“二娘子,我正要拿农具去田里。”
温绮罗上下打量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大公子身子骨看着确实不大好,可要多注意保养才是,成日在田里风吹日晒,面色却白皙如旧,可见是身子虚了些。”
江知寂轻咳一声,用手帕掩住嘴唇,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红晕:“多谢二娘子关心,我家几个弟妹行事多有鲁莽,还望二娘子宽宥。”
“关心谈不上,”温绮罗走近他,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只是好奇郎君这病弱的身子,究竟能装到几时?”
江知寂身子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与温绮罗拉开距离。
“二娘子说笑了,我这身子骨,虽是弱了些,却也并非不堪一击。”
温绮罗看着他,眼中笑意更深:“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她说完,转身离去,留下江知寂一人站在原地,脸色不明。
待一出了府,江知寂就将随身的暗卫唤来,吩咐道:“去查查温绮罗,事无巨细,我要知道她的一切。”
“是,主子。”暗卫领命而去。
府内,温绮罗的笑意亦在江知寂转身的瞬间敛去,换上一副冷淡的面容,如今看来唯有先从那两个年岁小的培养起感情才是。
晌午日光正好,后院的石榴树下,温绮罗正带着江知蓝、江知礼玩起了投壶。
江知礼投壶的动作也带着几分洒脱,准头差了些,却也玩得不亦乐乎。江知蓝则文静许多,投壶的动作也显得小心翼翼,投出的箭羽稳稳落入壶中。
江知礼正拿起一支竹箭,朝着不远处的壶口投去。“啪”的一声,竹箭落在地上,并未投中。他小脸一垮,有些沮丧。
温绮罗见状,笑着安慰道:“没事,再来一次。”她说着,拿起一支竹箭,姿势优雅地投了出去。
“嗖”的一声,竹箭稳稳地落入壶中。
“二姐姐好厉害!”江知礼拍着手,一脸崇拜地看着温绮罗。
温绮罗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三郎若是想学,二姐姐教你。”
她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院门口的身影,正是二郎江知信。
他从院门口路过,看到这一幕,脚步顿了顿。他本是要去城西的武馆,可不知怎的,脚步却像被钉住了一般,怎么也迈不开。他从未见过家中弟妹如此轻松愉悦的模样。还有那温家二娘子,记忆中的她,总是端着架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让他心生厌烦。
温绮罗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望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江知信有些不自在,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二哥这是怎么了?”江知蓝不解地问道。
温绮罗淡淡一笑:“许是有什么急事吧。”上一世,江知信对她的态度也是如此,冷漠疏离,甚至带着几分厌恶。
第9章 交易
江知信快步走到院门口,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温绮罗正弯腰教江知礼投壶,阳光洒在她的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那笑容,竟让他有些恍惚。他摇摇头,将这莫名的情绪甩出脑海,大步离去。
温绮罗将江知信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二姐姐,你看我投中了!”江知蓝兴奋的声音打断了温绮罗的思绪。
温绮罗回过神,笑着夸赞道:“知蓝妹妹果真了得。”
江知礼也跟着鼓掌,眼中满是羡慕。
玩闹过后,温绮罗回到自己的房间,女使紫珠这些时日察觉到自家女郎的变化,心头说不出是哪里异样,见她一副欲言又止,倒是温绮罗唤住了她,“可是有事?”
紫珠有些焦灼,“女郎…近日大有不同。”
温绮罗闻言,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盛开的野花,“你素来是细心的,只是人都会变。尤其是经历一遭生死之事。总得活的通透些吧。”
紫珠似懂非懂,但好在女郎的改变是好事,就连大将军也多有赞赏,她只得福了一礼,“女郎若有什么心事,尽可吩咐,莫要憋在心里。我虽是不通些事,却也是与女郎一处长大的。”
她心中一暖,看向紫珠,“你我能好端端站在这,就胜过万千。”
见紫珠不解,温绮罗也不欲解释,她喝了口清茶,便开始习字。可让紫珠匪夷所思的是,就连这字迹……竟也不是女郎寻常练笔的簪花小楷,反倒是自成一脉,笔锋尖锐挺拔,力道如龙入水,气势磅礴。
她收敛眼中的骇然,或许生死之际,当真能觉醒人很多潜能,心中愈发怜惜起自家女郎。安静的在温绮罗身侧研磨,不再多言。
日暮时分,江知寂从田间回来,浑身沾满了泥土,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路过温绮罗的院子,脚步一顿,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扇紧闭的房门上。他想起清晨温绮罗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个女人,似乎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房门突然打开,温绮罗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换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裙,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几缕发丝垂在脸颊两侧,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