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隐隐觉得,江知寂要带她去的地方,或许与他一直刻意隐瞒的身份有关。这让她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丝惧意,仿佛即将揭开一个巨大的秘密。
“去哪儿?”温绮罗的声音细若蚊蝇。
他薄唇轻启:“去了,你便知晓。”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等等。”
江知寂看向她,脚步微凝。
“以前我是想知道你的身份,总担心自己与虎谋皮。”温绮罗克制着声音变得冷静些,“可现在,我又很怕你的身份不如我所想,我又当如何面对你。”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落叶飘在秋风里。
江知寂看着她,目光深邃得仿佛能将她吸进去,“依你所想,我究竟是什么人?”
温绮罗被他这么一问,反倒愣住了。
她先前种种猜测,不过是为了试探他,可真要她直言,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只得避重就轻道:“你不是夙人。”
江知寂微微颔首,唇角漾开一抹笑意,“聪慧,还有呢?”
被他这么一夸,温绮罗脸颊微微泛红,她咬了咬下唇,继续说道:“你并非商贾,更不是一介寻常白丁,甚至……”她顿了顿,心跳如擂鼓般,“你不是江知寂本人。”
江知寂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灼灼,温绮罗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试图避开他的视线,竟有些后悔方才一时冲动说的话。
许久,他才低笑一声,这笑声低沉而悦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撩人,只是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朝府外走去,“跟我来。”
他的手温暖有力,让她莫名的心安。
*
他们步入江府,穿过曲折回廊,停在江知寂的书房里。只见他微微转动一道并不起眼机关,石门自动而开,一股冷风夹杂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温绮罗不禁打了个寒颤。
江府果然内有乾坤!
门后是一条幽暗的甬道,两侧石壁上点着昏黄的油灯,摇曳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温绮罗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江知寂握得更紧。
“别怕。”他低沉的声音在狭窄的甬道里回荡,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甬道尽头,又是一扇厚重的木门。江知寂推开门,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处独立的院落。院中灯火通明,几个黑衣劲装的侍卫来回巡逻,见到江知寂,立刻单膝跪地,齐声唤道:“主上!”
温绮罗心头一震,目光扫过这些训练有素的侍卫,又落回江知寂身上,他此刻的神情,与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判若两人,眉宇间透着一股久居上位者的威严。
院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身影从暗处闪出,是江知寂的随身暗卫,赵十三和赵樱。他们本是听到动静,以为主子回来,迎出来却看到他身边站着的温绮罗,一时都愣在原地。
这么多年,主子可从未带过任何人来此。
赵十三率先反应过来,单膝跪地,抱拳道:“主上。”
赵樱则是一脸惊疑不定,偷偷打量着温绮罗,心中思绪万千。待江知寂微微颔首,牵着温绮罗的手径直走向正厅,赵樱才悄然离开,往老大人的院子里赶去。
温绮罗一路沉默不语,她先前种种猜测,此刻都得到了印证。江知寂的身份,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好奇心可是会害死猫的。”温绮罗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
江知寂侧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如果你没准备好,我可以等你准备好。”
第99章 冰山一角
“凡事,岂能事事兼备,安然以待。若是我无意见到不该见的,听到不该听的,也是命数。”温绮罗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直视着江知寂,在他驻足的院前,径直推开了院落的门。
江知寂没有立刻回答,温绮罗推开院门,扑面而来并非想象中肃杀之气,反倒是一股清幽的梅香。
院中植着数株红梅,枝头缀满嫣红的花苞,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几竿翠竹摇曳生姿,与梅树相映成趣,更添几分雅致。
温绮罗心下稍安,好在这院落,不似藏污纳垢之所,反倒像墨客隐士的居所。
院中摆放着几架兵器,刀枪剑戟,样样俱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温绮罗的目光掠过这些兵器,而后才入了屋。
厅内陈设简洁雅致,几幅水墨山水画点缀其间,书架上摆满了古籍,剑匣里的安放着四把长剑,端看剑穗一端的磨损,已有些年头。
江知寂不语,静静地凝视温绮罗,只是手指微微蜷缩暴露了他的心绪,容色坦然自若。
温绮罗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正厅中央那张巨大的舆图上。那舆图绘制精细,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皆清晰可见,赫然是大夙的疆域图。
她是见过这副舆图的,前世沈宴初从状元郎摇身一变,成了温大将军的乘龙快婿。几度南下安定南疆时,书房里也赫然悬着一副大夙地势舆图。
只是那时她尚不知其中关窍,一心只为恪守出嫁从夫的道理,终是酿成苦果。
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手指轻轻划过图上蜿蜒的线条,心中思绪翻涌。
人生在世,爱谁都有风险,只有爱自己,永远不会输。
温绮罗面色冷然,这让她方才还慌乱的心变得沉静了些许,图上,几枚红色的小旗插在几个重要的城池上,而这些城池,正是大夙南境兵力最为强势之处。
就在这时,温绮罗的目光被角落里的一张图纸吸引。
那图纸上画着一种黑色圆球,结构清晰,又似曾相识。
温绮罗心头猛地一震。
这武器,赫然是她最初按南昭国四方山道人给的方子做出的火器!
“四方山秘术?”温绮罗回眸看向一隅的江知寂。
江知寂负手而立,眼中带着一丝深意,“我与四方山,确实有些渊源。”
“你是南昭人?”
“你只猜对了一半。”他走到温绮罗身边,指着舆图上的几个城池,“这些城池,皆是易守难攻之处,也是大夙的命脉所在。”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温绮罗脸上,“若非大夙皇帝昏聩,调离大皇子萧策,你手中的火器图,也难以用于攻破这些城池之上。”
温绮罗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从未想过,自己无意中得到的方子,竟会与大夙的命运息息相关。
他顿了顿,又道:“我的母亲,原是南昭的长公主。”
难怪,难怪他会拥有这些图纸,难怪他会如此了解深究南境。
南昭长公主,许是她前世浅薄,对皇权更迭之事并不敏感。只依稀记得在杂谈文集上看过类似记载,可事关前朝种种典籍记载,均被大夙开国天子,夙太宗冒天下之大不韪,付之一炬,因而便是数十年春秋一晃而逝,当下也难以考证真伪。
原是这位公主在南昭颇为受宠,被前朝末代天子虞殇帝一眼相中,强夺为妃。前朝本就尚武之风盛行,南昭孱弱式微,虽有怨怼之心,却不敢公然作对。
难道……江知寂与前朝皇室有关?
思及此处,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百感交集。
各种疑问盘旋在温绮罗心头,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最终,她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那火器方子,是你让无涯道人送给我的?”
江知寂摇了摇头,“无涯道人云游四海,性情古怪,他的举动,我无从左右。想来,他是见大夏挑起战事,视为不义之举,故而将这方子授予你,以助大夙退敌。”
他不由苦笑,“原以为,你会问我究竟是谁。”
温绮罗沉默片刻,目光黯淡,“你若真是虞殇帝的遗珠,那我从推开这扇门起,便不会再有人视我为无辜。”
前朝末帝与南昭公主之间可有子嗣,她并不知晓。
可四十年前,中原一统,虞朝崇尚男女平等,女子红妆之风普遍兴起,皆因虞朝尚武至尊。
按夙史记载,虞殇帝罔顾朝堂,坚持帝后同尊,荒废朝政乃至凤星昌盛,胞兄琴川王顺势借义,高举“诛灭祸乱之名”率兵君临城下,逼得风光数百年的帝都长羲城破国亡,传闻帝后在看到众兵逼宫时,仍寻欢作乐,连同宫殿葬身火海……
四十年,亦是一个新兴王朝的崛起,琴川王拥兵称帝,迁都盛京,国号夙。
新帝立,天下大赦,兴无为之治,三十余年的休养生息和励精图治,方有“景元之治”的盛景。
然,曾附属于虞朝的诸多国家审时度势,在盘踞西北已久的游牧民族,临北国的授意下,天下属国如鸟兽散,战乱四起,遂,夙太祖在征伐之中薨世,传于当今的太平天子,夙高宗。
江知寂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绮罗,无论我的身份如何,今日所有对你说的,都出自本心。”
“虞朝覆灭已久,前尘往事如烟散去,你又何必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