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寂苦笑,眉宇间染上几分落寞:“前尘往事,于你而言,或许是旧史一页,可于我,却是刻骨铭心,亦是昔日数年,我苟活于这世间的唯一动力。”他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我对你,不想再有任何隐瞒。不错,我确实是殇帝的遗腹子,虞季。”
温绮罗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与前朝皇室后裔牵扯上关系。
眼下大夙虽是边境偶有战役,可内部安定,庙堂高坐。
单是虞朝遗腹子的身份,便会被大夙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哪怕他们的父祖同出一脉。
“宫变那夜,母妃被忠仆拼死救出,藏匿于城外一处民宅。数月后,我方出生人世。本以为能就此隐姓埋名,平安度日,可那民宅之中,亦有宵小之辈,人心不古。意图将母妃献于新朝邀功。”江知寂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沉静,却让温绮罗呼吸渐窒。
“官兵追捕而来,母妃为了保全我,坠落山崖……”
他能如此平和的讲出那段过往,又是历经了多少风霜。
温绮罗彷佛能感受到他此刻的悲痛,亦如前世自己在大理寺内为鱼肉,任人百般欺凌。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第100章 前朝密辛
“自那宵小意欲告密,母妃就预料到事有不测。将我托付给贴身宫女,那宫女冒死将我送至琅琊王氏,交予前朝大儒王卿之门下,夙太祖已是多行不义,惹得天下文人诟病,王氏百年清贵,桃李天下,夙太祖尚不知我的存在,亦没有出手针对王氏一族。适才,我得以保全了这条性命。”江知寂眼中一片清明,彷佛过往如梦似幻,“师傅学富五车,一生清正,更待我视如己出,悉心教导。直到…故国之人找上了门。”
温绮罗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复辟前朝这等一等一的生死之局,便是他名正言顺,又谈何容易?
江知寂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自嘲一笑:“光复前朝,是卖命的事,只要大夙不至民不聊生,谁又能逼民为盗。大夙立国四十年,根基稳固,我虽手握南昭的炼器秘术,却无实权,又如何与之抗衡?”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温绮罗,“况且,遇到你以后,我才发现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温绮罗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
“绮罗,”江知寂的声音忽然温柔下来,“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仿佛怕温绮罗误会他的真心,“只是怕你…怕你……”他终是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怕你惧怕我的身份。”
温绮罗久久不语,眼神飘忽,似在思索,又似在回忆。
烛火摇曳,映在她脸上,看不清神色。
半晌,她才幽幽开口:“温家军是大夙一等一的军队,如果温家军与大夏对战而殒,对你复辟之事,甚为有利。你既有如此身份,为何要出手相助?若大夏铁骑踏入中原,让大夙生灵涂炭,才是你想要的局面,不是吗?”
“绮罗,你以为我当真希望山河破碎,草菅人命吗?我恨的,是那些奸佞小人,是那颠倒黑白的昏君!如果我一个人的仇恨,要建立在数万万黎民家破人亡的代价上,这罪孽,我承担不起!”
他的声音坚定,话语中字字重如千斤,引得温绮罗心中一颤,仿佛有一块坚冰,正缓缓融化。
温绮罗有些哽咽,“我亦有我的仇恨,我亦有我的执念……”她抬起头,目光直视江知寂,“你既是前朝皇室,便是与我家父站在对立面。我与你,更是隔着万水千山,如何能……”
江知寂猛地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却传递着一股灼人的热度。
“温家先祖本就是虞朝之臣!”他斩钉截铁,“若非当时大局已定,温家身为孤臣,绝不会审时度势成为那谋逆者的利器。”似是见温绮罗脸色苍白,他神色更加认真,“而我对你,也绝非一时兴起,更无关你的出身。”
江知寂指尖的凉意,却奇异地熨帖了温绮罗心底的寒意。
两世为人,她都从未被人如此坚定的选择过。
前世,她对沈宴初掏心掏肺,换来的却是他为了前程,将她作为棋子,弃之敝履。
今生,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冷心冷情,步步为营,可江知寂的出现,却好似在暗潮汹涌的海浪下,总有一道暗影,站在她的身后,融化了她心中层层叠叠的冰霜。
温绮罗哽咽着,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叹息,“我不知……”
“我知道。”江知寂将她拥入怀中,轻抚着她的秀发,沉溺的温柔如同春风拂过杨柳,“我知道你难以释怀,是我隐瞒在先。我也不想让你背上沉重的枷锁,我试过放手。很多次。可终是…情难自禁。”
温绮罗伏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良久,她才抬起水眸,“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江知寂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目光灼灼,“此生,我虞季,唯你一人。”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神色阴晴不定的赵樱。
他一进门,便看到了温绮罗,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向江知寂拱手行礼,“主上,可否去内间叙话。”
温绮罗福了福身,便转身出了院子。
夜风拂过脸颊,也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平静了些。
这老者名唤李桓,是虞朝最后一任宰相,因其与虞殇帝不睦,被虞殇帝一纸诏书送往长羲城郊的四方山,做起了有名无实的“山中宰相”。
那些年,没少遭朝廷官员的冷眼笑谈。
直到风云突变,他也因此逃过一劫。后虽有夙太祖多次请他,他也均以出世隐士的态度自居,早已不问朝政。
实则暗地中,忠心耿耿的苦寻虞季多年。想来看到温绮罗出现在这里,已然让他心生警惕。
温绮罗缓步走到院外一棵老槐树下,抬眼望着被枝叶遮蔽的月色,心中却始终无法平静。江知寂的身份,犹如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她心头。
正自出神间,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温绮罗回过头,便见赵樱也跟着出了屋,站在不远处,神情复杂地望着她。
赵樱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你们温家人,为何屡屡出现在主子左右?”
温绮罗闻言一怔,心中疑惑更甚。
除了她,还有别的温家人与江知寂有所牵扯?
“此话何意?”
赵樱冷笑一声,“温娘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年你家祖父助那昏君夺位,位至一品,三代而不衰。如今温家后人又来迷惑主子,温家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温绮罗压下心中的不快,眉眼微挑,“这位娘子,我不知你从何处听来的谣言,家祖之事莫说后人不便言论,若是真的回到四十年前,其中是非曲折又是我们这些后人能知晓的?至于我与虞郎君相识,皆是与江家的因缘际会所致。”
“最好如此,”赵樱语气冰冷,“主子如今处境艰难,身边容不得心怀叵测之人。温娘子若是真心为主子着想,便离他远一些!”
温绮罗心中亦有些不爽利,她与江知寂之间的事,何时轮到一个护卫来指手画脚?
第101章 调换身份
温绮罗凝视着赵樱,夜色下,她眸中似有寒星闪烁。
“这位娘子,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讲。我温家如何,轮不到你来置喙。至于我与虞季之间的事,更与你无关。我敬你是虞季身边的人,才对你以礼相待。你若再这般无礼,就别怪我,”她语气一顿,眸中寒意更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赵樱闻言,脸色一变,脱口而出道:“你竟敢直呼主子的名讳!”
在她看来,温绮罗如此举动,无疑是大不敬。
温绮罗眸光锐利,“我与虞季如何称呼彼此,还轮不到你来指点一二。倒是你,不过一介护卫,也敢对我温氏评头论足?”
赵樱被她这番话噎住,一时语塞。
她素来对江知寂更是敬若神明,如今见温绮罗如此轻慢,心中怒火更甚,右手已不自觉的握上剑鞘,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就在这时,虞季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赵樱,你退下。”
赵樱闻言,虽然心中不甘,却也不敢违抗命令,只得狠狠地瞪了温绮罗一眼,转身离去。
正厅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他从屋内走了出来。
看着温绮罗站在树下,神色略显疲惫,快步走到她身旁,柔声道:“怎么站在这里?夜里风凉,仔细着了凉。”
温绮罗望着他,心中百感交集。她还有许多疑问未解,关于真正的江知寂,关于他们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
“绮罗?”江知寂见她神色有异,关切地问道,“可是赵樱与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