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香樟树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清香，细碎的浅绿色小花缀在枝丫上，把枝头都有点儿压弯了。
香樟树其实每年都开花，可贺书辰从没在意过它会不会开花，就是在路上闻到这样的气味也不会去注意是哪里传来的。
今天算是他第一次仔细感受这些小花的气味——是很清冽的味道。
他忽然觉得，这树不掉果子，只开花的时候，还是蛮好的。
“哎哟小书，今天怎么在发呆啊？”姜竞停一屁股坐在贺书辰前面的空位上，身上还带着外边的热气。
他把一瓶冰镇可乐贴在贺书辰脸上：“物理竞赛都结束半个月了，终于舍得让自己放松一下了？”
贺书辰被冰得一个激灵，抬手接过可乐：“谢了。”
“啧啧，”姜竞停撑着下巴，一脸探究道：“你小子现在是越来越没意思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坐位子上写题目，别还没毕业把自己学傻了。”
贺书辰拧开瓶盖的动作顿了一下，里面的碳酸气泡也随着“嗤嗤嗤”地响了两声就停下了。
半晌过后他还是没接话，只是接着拧开了瓶盖然后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碳酸饮料特有的一点刺激感，却浇不灭他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
——已经四个月零三天了。
这个数字在他脑海里自动跳出来，清晰得可怕——连贺书辰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然会把这些日子记得这么清楚。
“哎，问你呢？”姜竞停用笔帽戳了戳他的手臂：“高考志愿想好了没？打算报什么专业啊？”
贺书辰闻言垂下了眼睛，目光落在试卷笔记某个步骤前的一个小的五角星上——这是他在无意间养成的习惯，记到重要的步骤，就会在前面画上一颗。
他盯着那颗小小的红色星星，想起五一放假那天晚上小舅突然来他们家了。
一开始贺书辰以为只是小舅好久没来他们家了过来坐坐，后来才知道是听说他快高考了过来给他提点报志愿的意见的。
他家其实就是普普通通的家庭，父母对他也没什么很高的要求。但话是这么说，高考还是马虎不得，所以他们就把他这个博士舅舅叫过来了。
结果他老舅听了他的分数立马就说要他报医学类专业了，然后又一顿胡言乱语把他爸妈也忽悠进去了。
不过贺书辰自己对选什么专业其实也没特别的要求，医学就医学，反正能去七合市，能见到顾星迩就行。
于是他说：“……七合医科大吧、影像医学。”
姜竞停瞪大眼睛：“我靠兄弟，你认真的？！影像本来分数就很高吧？而且七合医科大的分数又比一般的医学院要高好多啊……”
“嗯。”贺书辰把可乐放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抹掉瓶身上的水珠：“所以得再努力点。”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姜竞停却知道这小子这几个月拼到什么程度——贺书辰一个以前天天早自习踩点到的人，一连几个月提前将近半个小时就到教室了，更别提他每天熄灯后还打着灯在寝室里学。
自从元旦之后那个星期，贺书辰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某个开关，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狠劲。
“是因为、顾星迩吗？”姜竞停突然问道。
闻言贺书辰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窗外一阵风吹过，香樟树的影子在他脸上晃动，光影交错之间，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见他不答，姜竞停也没再执着，反正其实他也是知道答案的：“那你毕业之后去表白吗？”
这次贺书辰有了点不一样的反应。他拿起可乐一饮而尽，然后随手将易拉罐捏扁，精准地投进了后门的垃圾桶里。
“我去牛逼！”姜竞停吹了个口哨：“三分球还是这么准啊！”
谁知他刚感慨完，下一秒贺书辰就忽然站起来环住了他的肩膀，笑着说：“和你商量个事儿呗老姜？”
这语气，准没好事！
姜竞停看他一眼，谨慎道：“什么事儿？”
贺书辰：“考完以后，我们去七合市旅游。”
姜竞停心道：敢情这是被说中了真的要去表白，但是想拉上他当电灯泡呢。
“为了兄弟的幸福，我愿意牺牲自己。苟富贵，勿相忘——兄弟以后记得让你家那位给我介绍点妹子。”姜竞停道。
他这话一出来，贺书辰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别这么说，被别人听见了不好。”
况且，他也确实没打算在旅游那样仓促的时间里去干表白这样的大事。
这件事，他早已另有打算了。
……
夏日的阳光炙烤着整个宁岸市，附中校门口那排银杏树的叶子已经完全舒展开来，在阳光下泛着鲜亮的绿色。
高考前一个星期晚上学校取消了高三的晚自习，也放宽了请假的标准，因此有不少人这个星期都回家住了。
高考当天早晨贺书辰到校门时，校门口早已挤满了送考生的家长。他侧身从人群中穿过，听见身后有家长在和孩子叮嘱：“放轻松，千万别紧张，平常心对待就行。”
原来几个月的时间，竟然过得这样快。此刻他站在六月的烈日下，竟还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走进教室，班长和另外几个班委已经在发他们的准考证了，余锦霞正在讲台上叮嘱他们注意事项。
“准考证上不能写字，身份证不要弄丢了，还有铅笔橡皮答题笔全部都检查一下，统一放到学校发的透明笔袋里不要拿出来了。”
饶是平时只会打压他们的余锦霞，此刻也换了风格：“等会儿第一门先考语文，不用紧张，学长学姐都说高考语文是考得最高的一次，所以大家都不要紧张……”
贺书辰接过准考证，明明只是很薄的一张纸，却让感受到了意思压力。
他想起自己这三个月来刷完的题集，用完的笔芯，还有那些困到把脸贴在冰凉的课桌上清醒的瞬间……这几个月来，他把自己逼得像根绷紧的弦，而现在终于到了要松开的时刻。
马上，就都要结束了。
窗外，香樟树在热风中沙沙作响，蝉鸣声不断。广播突然响起：“请各位监考老师前往考务室领取试卷——”
余锦霞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发：“好了，检查好东西没有遗漏的就可以出发去考场了。”
走廊上，其他班级的学生也在往外走。贺书辰站在三班门口等姜竞停出来，听见身边有人经过时还在小声背着古诗文，或者是反复念叨着作文素材。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玻璃窗照进来，将学生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流动的河，缓缓涌向各自的考场。
“走吧小书。”姜竞停一边摆弄着笔袋的封口，一边从教室里走了出来：“考完第二天就直接过去吗？”
姜竞停说着撞了下贺书辰的肩膀。
“嗯。”贺书辰点头：“车票买好了吧？”
姜竞停：“上个星期就让我妈帮我抢了。哎，累不累啊你，考完一天都不休息吗？”
贺书辰接着点头。
他等不了了，他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贺书辰转头看向姜竞停：“谢了兄弟，等会儿好好考，加油。”
姜竞停没想到这小子忽然给他整这么一出，原本要控诉的话一下子开在了喉咙里，他拉长了音调：“行——，你也是。”
教学楼外的那块空地上有几辆公交车缓缓驶来，全都是来附中考试的外校学生。
贺书辰抓着走廊的扶手挤在人群中，闲暇间朝外边看了一眼，教学楼外的景色尽收眼底。
而有关这里三年的时光，就这样被被压缩在了几张轻飘飘的试卷里，轻而易举地要结束了。
最后一科收卷铃声响起时，外边忽然下起了太阳雨。
整栋教学楼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有不少学生下楼时就直接把复习资料什么的都扔在了学校的公共垃圾桶里，此时已经爆满了。
贺书辰没带伞，但他此时顾不上这些，只想赶紧回家去。
他站在校门口，看着对面被雨水洗过的银杏叶绿得发亮，每一片都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也在为这场青春战役的结束而欢呼。
“小书，过来。”父亲开着车在老位置停下，然后摇下车窗招呼贺书辰过去。
“喏，手机带过来了，帮你开机开好了。”坐在副驾驶的母亲见儿子上车，便把手机递了过去。
“谢谢妈。”
贺书辰一把接过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先看到了姜竞停在两分钟之前新发来的消息。
但他无暇顾及，而是点开了另一个鹦鹉头像的联系人——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好几个月前，之后的所有消息都是他单方面给她发的，对面一直都没有回复。
贺书辰飞快地点开对话框，打字的时候手还有点儿抖。
他认认真真地打下“等我”两个字，然后看着消息成功发送，才安心地熄灭了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