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这妖女还未有动作,我在此奉劝各位速速将其交出来。为了不给村中带来更难以估量的伤害,在下必须即刻将此妖收服。”
六叔见他神色实在严峻,心中不免也有几分松动。可抬眼望见他身后茁壮吸着日光的庄稼,他又迟疑了许久。
不论如何,这些都是他们眼见为实的证据,妖是好是坏,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不过只是求个避身之所罢了,她自然不会永远留在这村子里。
哪里就有这样骇人了?
再者,就凭着这一家之言,便要将村子翻个底朝天,谁能乐见呢?
“诸位,若是强留妖邪于人间,届时遭到妖力反噬,便是谁也救不了你们!整个村子若是毁于一旦,难道就是你们想要看见的结果吗?”
“如果有包藏妖邪,或者是一定要与之同流合污的,那便别怪刀剑无眼,一律视同,如有必要,即刻便斩。”
“住口!”
六叔本还被动摇的心思忽而便被这升腾的火气弄得坚如磐石,他走上前去直抵着那人剑尖:“且不说你是什么身份,你说你是神仙也好,道士也罢,既然你说,那我们便拿三分礼敬你。”
“可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倒要问问,我们这村子,何时轮得到一个外人当家做主,在这呼天喝地了!”
“就是!”
霎时,他们身后那座镇守村庄六十年的镇山石四分五裂,散落一地沙石泥灰,激得人惊咳不止。
“你——”
“事到如今,诸位还想要我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那人长眉一凛,“这足够了吗?”
“大胆妖道!你断我们百姓生路,如今镇村之宝也在你的手中毁于一旦!我看,”老翁气急,“你口中念念有词要捉妖捉妖,只怕是贼喊捉贼!”
“什么妖女横行!你才是妖道当世,得以诛之!”
他淡笑,今日算是无法教化这迂腐村人了。
将妖物之令奉为圭臬,却对真正能救他们的人弃之不理,实在愚蠢至极。
“既然你们如此冥顽不灵,”长剑一横,“那我便也只能替天行道——”
剑气凛然,虽而划过长空不过一瞬,但那股气流直抵人心,逼得人不住后退。
老翁眯着一双眼,其中讶异与惊惶爬到了额头上,拽着那根弦铮铮直跳。
看这架势,还真不是一般人。
真是什么劳什子神仙?
啐!
他只认谁救了他们,管他什么哪方神仙!
"任你是什么人物,神仙来了也不管用!谁能帮我们,我们就认谁!"
神仙难不成还能随意杀人?倒是看看谁怕了谁!
“……愚蠢。”
长剑锋起,他决心不再心慈手软,聚气于空,以神力破浊,逼迫那妖女现身,而后一击毙命。
受妖之恩者,早已被妖力浸染,也需除之。他们如此冥顽不灵,也定然有那妖女在其中操纵之缘由。
……
剧风过境,天降惊雷。
那妖果然受不住,嘶叫着要逃,却被阵法困于其中,雷罚过后飞灰湮灭,从此再无痕迹。
他静静站在一片狼藉之中,那些被妖力侵蚀之人纷纷已倒地再无生息。他这才发觉,若是他不加以干预,只怕再过不久,整个村子都将变成那妖女的势力。
届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低头,看着方才在众人之中鼓吹着抵抗的老翁与妇人,此刻这仰面躺在地上,面容安详,仿若只是沉睡了而已。
只是一转头,便见她扶着青石板,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
“桐音。”
他迟迟才开口,声音艰涩。
他也是迫不得已。
少女一步一步走向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阿公阿婆,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再度睁开时,她背过身去,不敢再投去一眼。
事情竟然真的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心中的不安与恐惧分明达到了极点,可即便如此,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她又忽而觉得自己异常冷静。
“仙君……”
事已至此,她已经失去了一切,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这件事的结局,只能是她所想的那样。
只能是。
对不起。
“桐音,我……”
长剑脱手而落,他想说些什么,喉间却涌上一股腥。下一刻,他猛然呕出一口黑血,跪跌在地。
为了斩杀大妖,不让民众再受她的蛊惑,他用了最极端的办法。
罢了,□□凡身,遭到天道反噬也在天理之中。
可也唯有此法,或许才能得以度过难关。
“仙君!”
“……快走,”他拂袖,“只怕雷罚将至,我一人承受,不可牵连至你。”
“桐音,我已经对不住你太多……”他抬起头,视线之中,她的脸逐渐模糊,“若是、若是能渡过此劫,我定会不惜一切补偿你,定会……”
她摇着头,不肯离去。
苍穹之上,乌云满天。紫电蓝光横窜于云层之中,似乎已然蓄势待发。
桐音抱着他愈发无力的身躯,绝然摇了摇头,“不行,你现在这个样子,如何能受得住?”
“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桐音……”
“你不恨我吗?”
眼泪停留在眼眶中,她怔愣了许久,终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知道,我都知道。”
“桐音,你——呃!”
桐音惊愕抬头,双臂扶着的人此刻被急袭而来的痛苦击溃,身后长剑裹着凌厉的风刺入喉中,贯入胸腔,将满腹要说的话搅了个细碎。
“够了吗?”
“我觉得这场戏到火候了,”少女朝她扬眉,“师姐觉得呢?”
*
梦到此处,戛然而止。
眼前漆黑一片,他只记得那个人的脸,无比地熟悉,熟悉到他甚至觉得那柄剑如同刺入了他的心里,将寂静的湖面激起恼怒、嫉恨的波澜。
她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我是谁?”那声音忽而在耳边炸起,他猛然睁开眼。
“换一身皮就想装不认识我,你少来你师父那套。”
记忆几乎在一瞬间和眼前的面孔重叠,元正死死地盯住她的脸,想起自己身为凡人这些天里发生地种种,不知道是羞辱还是气愤占据上风。少顷的气血翻涌,教他恨不得能将她千刀万剐。只是心口的阵痛还来不及反应,真正的痛苦已然降临。如同梦境里的一样,他低下头,看着胸口弥漫开来的浓重的血雾,眼底还有一刹那的恍惚。
“元正,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懂我的路数。”
“这可惜,这次你没有机会了。”
……
听说天上掉下来的那个神仙死了。
人们都在猜,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有人猜,神仙下凡多是为渡劫飞升而来,没能渡过劫难,自然不会被天道所留。
还有人猜,也许是堕仙罢了,不然这世道本就不太平,哪里能有那么多神仙从天而降?死了就死了吧,反正和咱们这些活着的人没关系。
“师尊觉得呢?”
蒂罡说得浑身是劲,一转头却瞥见一旁的梦留始终紧闭着双眼,像是什么都不曾听见似的。他但觉疑惑,想了想又转头去问宿清,“师姐以为呢?”
“依我看,或许是那媚魔所为也不一定。”宿清所有所思,“仙者对谁不利,便有可能被谁所杀。咱们都是修士,虽说那仙人与我们同路,但仙人之死自然不能与我们扯上干系。”
“你们想,我们此行便是要找寻那媚魔的踪迹,而如今天魔开战,对于这些魔头而言,难道不是杀一个便多一分胜算吗?”
蒂罡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师尊,师姐此言极是!”
“听说这个……遇梵,在天上似乎还是个战神,只怕那媚魔早就知晓这其中利害,埋伏已久了!”
“师尊、师尊,弟子究竟猜得对不对啊?”
蒂罡觉得自己难得有这样聪明的时候,左看右看,恨不得一拍脑门,这不就全说得通了吗!
宿清受不了他这聒噪劲,但见梦留面色不虞,她心中倒真激起几分好奇来。
“尊者?”
这其中也有她的猜想,既然尊者不愿回答,想必定然窥见了这其中之意。“尊者,难道是有什么天机不可外露吗?”
“什么天机不可外露。”李闻歌背着剑,声音遥遥传来。
“阁主!”
宿清快步走至她身前,“阁主来得正好,弟子们正在猜测这神陨之因,不知是否是那媚魔所为。即便如今没有十足的证据,依徒儿看,那媚魔也有这巨大的嫌疑。”
“不用猜了。”
长剑在腕间炫了个漂亮的花,“是我杀的。”
“……”
“……”
“……”
越过宿清的身影,她将视线投向梦留,却依稀能看见那人眼中的失望与无措。“闻歌,你……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