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实在拿不出钱去医馆,我们也不会找到这儿来!”他胡乱抹了把汗,“再说了,那山精是藏在你家,那也不能就什么都六叔你说了算吧?”
“你这话说的!”
老翁气得胡子撇两边,“你这爹都病了大半年, 我说句不好听的,那不是硬被你们拖到今天的吗?现在听闻有了灵丹妙药, 就想方设法把人送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咋想的!”
“行了行了,都别嚷嚷。”
六婶子警惕地朝西厢房瞅了一眼, “小点声, 生怕人家听不见似的。”
“叮嘱多少遍了,什么山精山精, 那是山神!那可是救了咱们全村子人的恩人!”
“管他什么山精山神,医不好我爹,就是个胎神!”那人气急,偏过头去不再言语。
站在他身旁的脸也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他看着像是那人的兄弟, 双唇嗫喏许久,才张开口,声如蚊呐:
“六叔……
“我来年春, 也要成家了。”
……
“唉!”
老翁长叹一口气,摆了摆手,燃了根烟叶子自顾自地抽了起来。那两个青年见状,便朝六婶看了一眼,随后认命般地架起老人便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去。
这样彼此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几日,他总能在夜里瞧见院中人进进出出,而那一间小小的东厢房,也总是时而泛出妖异的光。
他几乎无比地确定,一定有什么就藏匿在那其中。可每每找寻,却又不得而返。
那句话就随着这一次又一次的迷惘的寻找之中不断萦绕在耳畔。
那里面是谁?
他到底又要找到谁?
只是没等多久,答案竟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
一日醒来,老翁却突然告与他,因此地常年无雨,今年又或将颗粒无收,他们予以带领整村人向南边儿去,不再在此苦苦等候了。
“实在对不住,不能再多留贵人几日,”老翁搓着手,“瞧这贵人这口音不像是南方人,若是想要寻回记忆,只怕还要往北边去。”
言下之意,是不便留客,要他即刻动身的意思。
既然如此,又已叨扰数日,他便从善如流,收拾了清简的包袱,离开了村中人的视线。
“人走了。”
“你看看你,这个节骨眼上把神仙往家里请,简直是糊涂!”六婶拍了拍衣裳,“好在东躲西藏地,总算是将人请走了,来来回回算上也耽误了不少天。”
“当初事急,山神不是说等人来救,我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见那人并不认识那道人,还以为是与山神——”
“行了行了,快些张罗起来,这地都干成什么样了,再这么下去,整个村子的男女老少都得喝西北风去了!”
少顷。
乌云遮天,云中似有紫电划过,激起细碎的长鸣。
村中高地上,正架着如戏台一般大小的祭坛,有什么人被帘闱所蔽挡,正在其中念念有词,施以降雨之术。
又过了半个钟头,这天色越发阴沉,瞧着真像是有几分要下雨的意图。只可惜听着雷声一阵响过一阵,却又迟迟落不下雨点来,叫人焦心非常。
“不是说是山神吗,怎么做法做了这半天,连个雨点子也没有下来……”
“嘘,山神做法,哪是三言两语就能够
显灵的。你看看,这天上都闪着紫光了,再等上片刻,一定会落雨。”
“切,”一人不屑地嗤了一声,“什么山神,要我说,分明就是山中精怪,到凡间来做乱来了。”
“什么降雨求雨是假,医不了活人才是真!”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众人又心焦气躁的在原地等了许久,可越是期盼,老天却又像是较起劲来一样,偏偏连风都越来越小了。
“怎么会……”
老翁抬头将天色看了又看,心中也是越发不安起来。他回过头,看着隐藏在帐中的两人,又听着人群当中的窃窃私语,眉头越皱越深。
“六叔,”那日夜里在院中的后生抬起了头,“我看今日这雨,只怕是下不下来了。”
“咱们还要等吗?”
“……当然要等。”
“山神救了我们村子里的人,救了我们的庄稼,救了我们的性命,如今遇上这旱灾,定然还能再救我们一次。”
“且等一等,山神一定能够如愿让雨降下来。”
“六叔,其实往南边去未必不是一个好法子。若是这一次旱灾无法免除,大不了我们往南边闯一闯,不做这庄稼汉了!”
“哪里是像说的这么容易的,多少人做一辈子庄稼,就世世代代都是庄稼汉,你以为凡事都是那么容易翻身的?”
“可就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你看看,刚才还乌云密布的,这会儿云都散了,太阳都出来了,哪里还有什么雨啊?”
“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山神,只怕是什么妖女!”
“就是,是妖女!”
“不如我们将她烧了祭天也罢!”
“说不定就是老天爷怕我们被妖怪蛊惑,这才迟迟不肯降下甘霖,妖女祭天,若是老天爷高兴了,指不定咱们的收成就有救了!”
“妖女!妖女!”
“烧了她吧!”
“大伙都冷静!”老翁三番两次看向帐中之人,竭力扯着嗓子喊道,“陈家婆子,山神难道没有医好你家孙儿吗?李家当家的,你那儿媳妇腹中的胎儿是怎么求来的,你心里不是跟明镜一样吗?”
“朱家两兄弟,你们嫌弃你们的爹带病拖累,要么一口气就治到底,要么干脆就全然放弃,你们自己不争气,不孝心却又狠不下心,怪谁呢?”
“李家的那三兄弟,你们承接祖辈的庄稼,今年一把火被烧了个干净,是谁把你们的收成救回来的,也忘了吗?”
“现在不过只是降不下雨罢了,便要强说山神是妖女,还要将山神祭天,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他举起双手,“若是老天爷看见,只怕不仅高兴不了,反倒是因为我们自私刻薄,要降下大罪来!”
……
风雨过后,是一片无尽的沉默。
没有人说话,众人低下头去,似乎真的在思考老翁说的话是否有几分道理。
“六叔,这……”
“——她就是妖女。”
不等其中一位话音落,众人身后忽而现出一人的身影来。
是那日在竹林间看到的人。
消失了那样久,却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村中。
他说,村子里有妖。
那妖怪十分狡猾,躲藏在村民家中,要挟村民替自己隐瞒,不为外人道也。如若有村民不从,那妖怪便会原形毕露,杀之而后快。
可怪就怪在,整个村子上下都弥漫着这妖怪的气息。若是逐一搜查起来,就给了这妖怪极大逃跑的机会。
于是乎,今日是一个极大的好时机,村中众人恰巧聚在了一起,共同商议这捉妖事宜,再合适不过。
他虽不赞成像村民所说那样,将这所谓妖女烧死祭天,但希望村民能够配合他,找到妖女藏身的下落。
毕竟妖女素来心思谨慎,不肯轻易现身。今日那帐子里,只不过是她使出的一些障眼法罢了。
奈何事情的进展反而没有想象当中顺利。
方才叫嚣着要烧死妖女的人,这会儿纷纷沉默了下来。明明方才还能因为三言两语就产生分歧,此刻却出乎意料的团结,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认那妖女如今在何处。
即便是他再三提及村中有妖物横行的事实,结果却仍旧收效甚微。
村中无人买账,面面相觑着,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高人,”六叔作为一村之长,还是要率先站出来,“不知高人所谓有妖怪袭村,是什么妖怪?如何袭村,又是怎样个指认法?”
“正如高人所见,咱们村子今年不过是天干了几日,等老天降下雨来,便是风调雨顺太平年啊。”
“也是多亏了山神保佑,才叫我们保住了庄稼,保住了命根子。我们这风水宝地,哪里会有妖怪呢?”
“你们口中的山神大人,本不过是妖女一个罢了。”他手执长剑,蓄势待发,“据我所知,今年天象有异,北边的其他村子收成皆惨淡,你们村子,定然不可能出现例外。”
“庄稼虽已被救回部分,这不过只是她给你们尝的一点甜头罢了。可你们知道,任何好处从来都是要用代价来交换的。”他顿了顿,看着村中人脸上捉摸不定的神色,“你们眼下能护住这妖,他便以让你们藏匿她的理由来助你们做事。”
若是一日她化险为夷呢?
“如果有一日他不再需要你们,又要为了自己的行踪不被你们所暴露,她便迟早会教你们整个村子灭口。”
……
好歹也算是件划算买卖,要是过河拆桥,那岂不是也太没良心了些?
“妖与神不一样,还请各位放明眼光。”他郑重道,“妖做事,只论目的,不论手段。如若此事对于她而言并无益处,那她就绝对不可能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