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许久无人住下,只怕贵人一时住不惯。”老翁看了看他执于手中的茶碗,“不若我去与冯婶说一声,他们家人丁兴旺,屋子也大,空一间出来不是难事,也要比我家中干净许多。”
“无事,在下无意多有打扰,待我寻得去路,便立刻动身,不给老伯添麻烦。”
“那……”
老翁放下山果,慢吞吞地走至西厢房,将门打开来,“贵人且稍等片刻,教我先将此屋洒扫一番。”
他点点头,环首细细打量整座院落。方才那几声微弱的婴孩声音此刻已消失不见,院中静得只能听见后院篱笆墙里的鸡鸣。
老伯说,家中有通医术之人,常给村中人看病。
可整个院落闻不到一丝药草气味。院中一角倒是有个药炉,上头堆着几只盖着抹布的罐子,积了一层黄灰,看起来经久未用了。
那是看的什么病呢?
“贵人,榻已铺好,被褥都是新的,洗干净了没用过,且歇息歇息吧。”
“多谢,劳烦了。”
他指了指门外,“东厢房……是大娘住着吗?”
“是,”老翁顿了顿,“她……她在里头顾着孩子呢,此刻不便出来见客,贵人莫怪。”
“不不不,只是有几分好奇罢了,无意冒犯。”他如是坐了下来,待老翁出门去,心中仍旧是惦记着方才心中所想,静静看着那扇紧闭着的门许久。
总觉得哪里有些诡异。
是他想太多了吗?
……
一直到了晚间,东厢房都没有半点动静。
没有人影,连白日里听闻的婴孩哭叫也不见了。
他有些懊恼自己为何白日不小心睡了过去,这一醒来,竟然不知何时,太阳早便落山了。
院外依然很安静,他索性也不点灯,小心地推开门扇,往外探了探。
东厢房也没有灯影。
厅堂里有灯烛,但没有人走动声响,看样子老伯似乎也不在。既然如此,他便走出了屋子,抬眼看去,那厅堂里的桌子上居然还留有饭菜,冒着新鲜的热气。
这是出了门,见他尚未醒来,便没有唤他?
想了想,他一把吹灭了灯烛,抬步向东厢房走去。四下无人,他动作极轻地推开了今日暗中观察许久的门——
屋内漆黑一片,他又将门推得更开了些,借着月色依稀能看清榻上的光景。
没有所谓的孩童,只有堆叠在榻上的两层褥子,还有因许久未曾通风而散发出的热烘烘的气息。
“——六婶子!”
“六婶子,我家孙儿他……”
“见好了,快将孩子抱回去吧。”
院外传来人声,透过栅栏,他隐约看见一个身形矮小的妇人抱着一个被襁褓裹住的孩子,交给了午间殷切期盼的冯婶。
“真是谢谢了,真是谢谢了,没有她,这天旱地灾的,我们哪知道怎么办呐!”
“娃娃暂时还吃不下东西,夜里还需仔细照看着,若是醒了,试试可否喂进些米粥。”
“好,好,我一定好好守着!婶子可千万代我道声谢!”
……
六婶站在门前,望着那人影走远了,这才长舒一口气。只是方放下心来,转身便又被院中人影陡然吓得不轻。
“诶呀!”
“这……”她退靠在门边,捂着心口惊魂未定道,“贵人这是何时醒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
“抱歉,惊扰大娘了。”他走上前去欲将人扶起,却被躲开了手,悬在半空略显尴尬。
“我不是昏睡了几时,只觉有些口干舌燥,便醒了过来,正巧见大娘在门口,想着讨一碗水喝。”
“啊、水,水有,水有,贵人且随我来。”
她安抚似的拍了拍胸脯,路过院子时,小心地往东厢房看了一眼。
没什么异样。
“大娘,方才可是冯婶子来了?”
六婶心下一惊。
“是啊,贵人怎知晓?”
“老伯引在下前来之时,正巧在院门前遇见,说是孙儿害病,请大娘来瞧一瞧。”他顿了顿,“如今才过半日,已然好了吗?”
“哪里,还病得厉害,无法根治。”她讪讪笑道,“实在是冯婶子担心孩儿,眼瞧着病势暂且稳住了些微,便赶紧给人送了回去。”
“明儿一早,还得去镇上的医馆里好好看看呢。”
六婶说罢抚着衣袖,叹道,“这小儿的病,最是耽误不得。”
“若不然一个差错,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是啊。”
他低叹一声,旋即随着妇人进了屋内。“对了……大娘可知,村邻乡里是否能随意走动?”
“实不相瞒,”他颇为无奈地笑了笑,“在下失了记忆,不知为何会来到此处。”
“想着是否能略走动一二,也好教在下速速回想起究竟发生了何事。”
找到他。
找到谁?
他回想起林间的那两道陌生的影子。
会是他们吗?
“自然可以,瞧着贵人样貌不凡,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若是能帮衬一二,那再好不过了。”六婶子抹了抹衣角,“贵人若是遇见生人拦路,只管报上我家老头子的名,旁人便会知晓的。”
……
后半夜,他已然不知自己何时睡下,也不知那老翁去了何处,又何时回来。只是迷蒙中觉得耳边似乎有人言语,还有门扇吱呀。
略略挣扎着睁眼,却只看见灯台上摇晃的烛火。
居然这样疲惫吗……
天光未亮,他几乎是一刻也等不得,便只身出了门去。此时村中雾气蒙蒙,却已有人家关了门扇往田中山上去。
他仔细辨认了一番,认出了那其中背着一个孩子的妇人。
那婴孩的襁褓,和昨日六婶怀中抱着的那个一模一样。也许,这便是孩子的母亲?
“敢问阿姐可是冯婶家的媳妇?”
那妇人不认得他,却疑惑他为何知晓自己的身份,还是点了点头,“正是。贵人是——”
“昨日有幸路过,便在六婶家中借宿一晚,白日里碰见了送孩儿来诊病的冯婶,这才认出了这孩子。”
他抬头问道:“如今已好全了吗?”
“好全了,好全了。”
那妇人闻言欣喜至极,小心翼翼将背上的孩子放下还抱于腰间,神情中难免露出喜色:“贵人瞧一瞧,昨日夜里已经吃得下东西了,喂了小碗粥下去,今早便一切如常了。”
他眨了眨眼,“是吗?我见孩子昨夜被抱出来时气息尚且微弱,原本还嘱咐了今日去镇上医馆再瞧一瞧。”
“不曾,”妇人将孩子往前递了递,“孩子回来便差不多好全了,只消观察着就好。虽是急病,有贵人相助,便是想也不曾想过,竟可以好得这样快。”
妇人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暗暗加重心中猜测,又抱着孩儿弯下了腰,“民妇在此,谢过贵人相助。”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但求贵人能度此难关,飞升大极。”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半晌后展颜一笑:
“多谢。”
……
“口渴了吧?”
步入门中,老翁远远便迎上前来,端着那茶碗往他眼前递了递。低头看着碗中又是零星的浮叶,他没来由得觉出一阵头晕。
“特意为贵人备的茶水,若是累了便喝上一些,也好歇一歇。”老翁看着他接过茶碗,仰头缓缓饮尽,又道,“今日贵人去东头走动,可有发现?”
“有助贵人回忆一二吗?”
“……”他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见贵人气色不好,想必还是身心乏累,若是休息不当,只怕也对恢复记忆颇有影响。”老翁指了指厢房,“天色已晚,贵人早些歇息吧。”
“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仔细考量。”
他从善如流,关了房门,吹灭了烛火。
听闻门外渐渐没了动静,他静静坐起身,小心将那茶碗里的水吐在了帕子里。他遂站起身,凑近了门缝向院内看去。
“不是说了暂且别送来了吗?”
“那怎么行?人晕在地里怎么叫也叫不醒,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老吴家怎么办?”
“你别忘了,上回咱们家圈羊,还欠老吴家一个人情,这圣女又不是咱们家独有,人家来瞧病,哪有理说不许?”
“……罢了罢了。人已睡下了,天亮之前无论如何也要解决。”
“你这老头子……”
“解不解决还能是我说了算吗?”
第77章 李闻歌,你有没……
不多时, 又有两个看着身强力壮的后生进了院内,从东厢房内抬着一个双眼紧闭的老人就要出门去。
“药已喂下,快些回家去吧, 明日我们再去看看,暂且别将人往这送了。”
“那怎么能行?”
右边的那人闻言便不满道:“我爹都这样了,六叔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