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众仙皆觉喉头一紧。
千秋万代,不可磨灭。
是啊,人间哪能窥得天上事?他们只是将这当做是信仰罢了,又怎知神仙如何?天道如何?即便是仙陨,即便是魂散神飞,那又如何?
谁又会知道、谁又会在乎呢?
众仙噤声之间,阵法已成。神符冲着那伏在诛仙台上的元正而去,将他通体包围,那一道道刻在乾坤道上的滚烫的烙印紧紧吸附在每一寸神脉,要将它们与这剧神魂的主人生生剥离。
王母静静立于众仙之上,合上双眼。
终究还是得等到了这一日。
曾经的仁义也好、慈悲也罢,倒是什么也换不来,只换来了猜忌于动荡,莫不如不纠结,一纠结,便处处是错。
罢了,罢了。
陷入追忆之时,忽而听得诛仙台上一声震天巨响,如同一道惊雷劈在耳畔——
九重天上迷雾重重,教人看不清内里。众仙不免猜测莫不是那元正实在性烈,自爆神脉与王母这缉魂阵同归于尽?
待那迷雾散尽,金光遥遥升起,与烟、与雾归入尘埃之中,与他们猜的一般无二。
从此,世间再无元正神君。
可待他们再向下探去,却发觉事实远不止如此。
方才还只剩一缕残魂的李闻歌,身前被一道殷红的身影遮蔽,此刻王母的屏障早已被自爆的神脉所割裂,那看似是两人的身影倒在血泊之中,毫无声息。
连王母也不禁蹙眉。
那人是谁?
……
李闻歌从惊天巨响之中回过神来,看着云雾缥缈之中化为尘烟的神魂,还有一瞬间的恍惚。
后知后觉地,她摸了摸身前,才反应过来似乎多了一些重量,压得她不得动弹。她艰难地抬起头,扶住身前人的肩,将人缓缓扶起,靠在自己的胸前。
她几乎在一瞬间就认出了他。
“……怎么会是你?”
……
“为什么……不能是我?”
李闻歌看着掌心的血,目光滞了许久,才移至那人的脸上。青丝染血,将原本光洁的额头也玷地肮脏,她拂去,露出那双好看的眉眼,此刻正虚虚瞧着,再看看,甚至还生出几分得意来。
“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又问了一遍。
“只有我能救你,不是吗?”他笑,唇角渗出血色,“就像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一样。”
“你疯了吗?”她捧起他的脸,“封离,你醒一醒!”
“我不需要你救我,你为什么要牵扯进这一份因果里?是我活够了,是我要物归原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有什么干系?”
“所有的话我都和你说清楚了,我的修为是我最后能给你的东西,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们没有任何牵连了。”
“——你总是这样狠心!”
他说着,咳出声来,“你总是这样开门见山,直来直去的,说出一些我不喜欢听的话!”
“即便是到了现在,我浑身都疼,可没有比听见你说这些话让我更疼。”
“你别告诉我,你费尽功夫来寻我,就是为了借我的一缕魔气,撑着你上九重天受刑?”他摇头,“那你早这样说,早这样说,我就不救你了。”
“我应该把我的魔心渡给你,让你变得和我一样。”
“成魔成仙,又有什么不同?你若是想杀,杀了便是了。”
他抚掌运气,忽而朝她丹田之处重重一击。李闻歌被这猝不及防的招式向后震去,却见那一颗鲜红的心脏,连同着这强烈的气流滚进了眉心,灼烧着双目,刺痛了喉头,最后哽在心间。
心间,心间。
“你现在,有心了。”
封离看着她少见的怔愣模样,笑出了泪来:“我一直说你狠心,说你薄情,说你没有心,李闻歌,我本来就没说错。”
“你真的没有心。”
“你从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像参破了红尘那样,从来游刃有余,从来闲庭信步。你对什么都不在乎,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就是因为你真的没有心。”
“你的心,就是那三分神魄,它们是虚妄的、是朦胧的、是不属于你的。”
……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他似乎失去了力气,有些后悔自己方才下手太重,怎么将她推了那么远,想要离她再近些,咫尺间也变得遥远而艰难。
“如今,你有了心,这颗心能完完全全属于你。它能教你如何爱人,教你如何铭记,教你不许再说这么多冰冷又伤情的话来。”
“你的仙魄没了,就让这颗心代替它们占据了那么多年的位置,继续护着你吧。”
“只是,你可不许嫌弃它是……一颗魔心。”
“……”李闻歌尚在被魔心灼伤的痛苦中不能分神,视线越发模糊,教她第一次急切地想要看清他的脸,离他再近一些。
为什么?
“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
“为了让你永远记住我。”十指已然麻木,两人就这般艰难地靠近,“或许你说得对,我不要命了,我疯了。”
“我要这命做什么呢?从前是怄着一口气,有朝一日成了只手遮天的魔君,我便再也不会是一花一木也轻视的蝼蚁草芥了。我要将她这些年强加在我身心的痛苦,百倍千倍地还给她——”
“可是时间终究会冲淡这些仇恨的。”
“我还在乎,是我以为我还在乎,是我还在逼迫自己在乎。”
“我想,也许我早就不恨她了。”
“那我还能做什么呢?又去千方百计地诱引,又虚与委蛇地周旋,最后得到一颗灵丹、我的妙药,一口吞下,增进几分修为。”
“那要这么多修为,做什么呢。”
他顺着她的手臂,缓缓滑落,枕在她的膝头。
“我找不到我这么做的意义,也找不到我还要千百年这样下去的意义。”
“可是如果我给了你,如果我把它给了你……一切就不一样了。”
话到此处,他的眼中居然盛着一丝颤动的兴奋。
“哪怕你不爱我,你不喜欢我,可它一定会让你生生世世地记住我。每当它跳动一次,每当你心痛一次,就会记起那个人,那个人和这颗心脏一起,与你互为一体,永远也不会分开。”
多令人着迷啊。
他战栗着,“我说了好多话……是不是?”
李闻歌闭上双眼。
“我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往后有这颗心可以陪你,可它又不会说话。”
“……”
她不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有了魔心,那就是魔界的人。如果天庭这时要重罚,性质就变得大不相同。从界内惩处,变成主动和魔界开战,让那群暗中骚动的闻到血腥味蜂拥而至,这自然不是九重天乐见之事。
“你说会还我这份情,我怕你一还,我们之间就再不会有羁绊。”
“现在不会了。”
“你要还,好,那便还。”
“我要你成全我这一次。”
“……封离,我不明白。”
李闻歌拥着他逐渐失温的身体,“我不明白,我们自始至终都是逢场作戏而已。你实在不必为了我这样一个人,做到这份地步。”
“你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呢。”他苦笑。
“我也不知道。”
“时至今日,我还是无法明白,无法感知,什么才算是所谓爱。”他贪婪地嗅着她的气息,“我还是学不会爱。可是我听说,爱一个人,就是愿意什么都给她,愿意为了她失去性命,放弃一切。”
“也许缘分就是这样莫名的东西。我分明不懂得如何去喜欢一个人,去爱一个人,可是我知道我心里的答案。”
“如果这就是爱,我愿意为你这样做。”
他笑,“这样,算不算我也爱过一回?”
人间常道,爱让人迷茫,让人怅惘,让人痛苦,让人心甘情愿,让人赴汤蹈火,让人铭心刻骨。
好像这些,他在她的身上都一遍一遍亲身体会过。
也不枉他流着一半人间的血。
不枉他与她相逢一场。
没有遗憾了。
……
*
六百年后。
“君上,停手吧,咱们不能再进一步了!”
李闻歌背对着那人,全当不理会。
“再不收手,万一真交战,咱们前不久才把潜山魔窟那群家伙收拾干净,这不是也要时间休养生息一下嘛!”
“兄弟姊妹们都快累断气了,君上啊,您老人家就听小的们一句,来日方长,咱们徐徐图之,徐徐图之——”
李闻歌捻了果子在指尖把玩,“交战?她得念着我几分好才是。”
“君上这是哪里的话?”说话之人面露难色,“两百年前人族太子被诛杀一事,扰得三界不宁,魔界与九重天已然是剑拔弩张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