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从前也有过行邪术弄死人的,但那是多少年前了,我还是个刚跟着师父入门的毛头小子呢。”
“那您可还记得其中原委?”
他挠了挠脑袋,“要说细枝末节是记不清了,总归招上了鬼,死相都是惨不忍睹的。我就记得是个男人,单足朝上被人扒了衣裳,倒吊在歪脖子树上。”
“我当时一进去,师父就说好重的阴气,不只是死人味。后来把尸首抬走了,衙门的人看见房里头那被褥子上,东一块西一块全是浓浊,热夏都捂馊了。”
思及此处,他还抬起手在鼻尖处扇了扇,像是回忆起了那时刺鼻的味道,“天知道这汉子成天在窝在床榻上瞎琢磨些什么!”
“几个衙役将那枕头一翻,里头好大一面八卦镜,不知道从哪儿挖出来的,又是土又是锈,压根也照不清人。”
“请方士来做法驱邪,原是这铜镜是这汉子封酒坛子时,从院里那棵歪脖子树下挖出来的。那棵歪脖子树是棵老槐树,槐树聚阴,镜子沾了邪物,把一个色鬼给招上来了。”
“尝到第一回 甜头,那汉子便越发不可收拾起来,白日里想,夜里偷|欢,没过多久精气耗了干净,人也就归西了。”
李闻歌忽而想起来,俞宅的庭院里,也有一棵香得腻人的槐树。或许那棵树下,也有什么值得拿来考究的东西呢。
“好,那就多谢阁下解惑了。”
身后封离与蒂罡二人闻言跟随着她一并走出门,那仵作“诶”了一声,匆匆忙忙拦在几人身前,“不是,您几位还没给银子呢,我这儿可不是给人打白工的地方!”
话音未落,银光闪过,长剑便抵在了喉边。他吓得登时噤了声,颤颤巍巍抖着双腿就要跪下,“大、大人饶命……”
“小人说错话了,说错话了……”
李闻歌饶有兴致地笑了一声,将剑刃撤了下来,“真是禁不住吓呀。”
“自然不会少了你银钱,但与其要多少给多少,阁下就不想多拿点吗?”
那人还没缓过劲来,略略瞥了一眼李闻歌手里执着的长剑,剑刃映着他惨白的脸色。他吞咽了一把,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敢问贵人……此话何意?”
“今日黄昏之前,去北长街城门那里的告示面前看看,上面通缉的几个人。”她顿了顿,“找到越姑城俞氏金楼,告诉他们,你见过通缉令上面的人,他们拿了一座观音像,往城中印方客栈去了。”
“那……那然后呢?”
“你能得到,”她故意压低了声线,“黄金万两。”
“可一定记住了,别跑错了地儿或误了时辰。飞到嘴的财,不要白不要。”
几人出了门,封离道,“恩人,我们眼下是要去印方客栈么?”
“啊?昨夜不是还说,咱们要回俞宅去吗?”蒂罡皱了皱眉,“阁主,您方才说让他去和俞宅的人说,他见过我们,是要引开俞宅的人,我们好溜进去?”
“不是。”
李闻歌摇摇头,“俞宅回的确是要回的,但不能这么贸然进去。庭院里的那一棵槐树底下或许有东西,那树便不能留了。”
“槐树聚阴,且有参天枝叶遮蔽鬼气溢散,不会轻易教人察觉,这或许也是为什么,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探查到,那鬼窟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所以,今夜将俞宅的人引开是其中要务之一,还有一事,便是要将那只鬼的真身一并驱引出来,届时也好做个了断。”
“那要……如何引?”
李闻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封离的脸,轻声道,“这就……又少不得要委屈咱们封公子了。”
封离怔了一刻,“嗯?”
“放消息给俞宅的人,俞老爷子会知道,那只鬼当然也会知道。你猜猜,是俞宅的院护来的快,还是她来的快?”
“我们须得将所有的该派上用场的东西都聚在一处,再把无关紧要的人都送出去,事情就会简单许多了。”
这样一来,那些千丝万缕绕在一起扯都扯不开的结,就好拦腰斩断,断成一片一片的碎屑,让人清清楚楚地看见,藏匿于其中的秘密。
封离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想来今夜又是一回不好的体验,还是不易察觉地蹙了眉。他不经意看向一旁的蒂罡,心下有的别的想法。
看在她昨日出手大方的份上,他也狠不下心来拒绝。但——身旁碍眼的某些人一直都在,保不齐往后还会越来越多。既然如此,不如抓住机会,除掉一个是一个。
李闻歌见他沉默不语的模样,还以为他是不愿意,好言上前劝慰道,“诶呀,托我们封公子的福,再帮个忙。事后我再补偿你,你想要什么届时直说,我定然都允。”
封离定定看着她的侧脸,良久轻轻颔首,“好。”
“只要是恩人想要的,在下必会解囊相相助,不求回报,只求事成圆满。”
蒂罡对着这挨得极近的两人左看右看,忍不住想道:
阁主和这家伙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吗?
不是,再这样下去,该不会回师门的时候,这个臭妖怪已经有名分了吧?
这怎么行!
可他们二人瞧着这眼送秋波的模样,看上去不像是演的。
蒂罡揉了揉眼,不死心又揉了揉。
不确定,再看看。
“这怎么好意思。你已是帮了我一路的忙,教我再这么白拿下去,岂不是脸皮厚比城墙了?”
封离抬手止住她的话,“恩人不必这么说,这本也是我们约定好的,在下靠恩人庇护,帮衬一些只是微末小事,不足挂齿。”
好了好了,知道你会说话了——
蒂罡咬着腮肉,气呼呼暗道:同时跟在阁主身边的人,你这样会显得我很没用。
他瞥了一眼自己如今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破败样子,灰溜溜地垂下眼:好好好,宗门个人处分那一栏再添一笔。
印方客栈不愧坐落城中,若不是他们来得早些,客房早便被订了个一间不留。
“三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呐?”柜前小二瞧了一眼封离身上坠的玉髓,哈着腰便来了,“不过今日有人在本店做东宴客,不赶巧了客房都被定得差不多了,还剩三楼海兰阁与和硕亭两间厢房了,三位看——”
“可以,就要两间便是了。”
李闻歌抬手指了指就近那一桌人点的菜肴,“这几样,午间送进房里。”
“得嘞!”
海兰阁要略小些,李闻歌便挑了它,余下的那间大一些的,便留给封离与蒂罡一人一张榻,如此正好。
“阁主!”蒂罡剜了封离一眼,扯着李闻歌的袖子就小声疾呼道,“弟子不能和他住一屋!”
“怎么了?”李闻歌疑惑地看着他,“别胡闹,今日这里没有多出来的厢房了,只能这样将就一番。”
反正后半夜,他们也不会留在这里,不过是暂时歇脚罢了。
“不行!我们、我们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像什么话!”蒂罡有些语无伦次,“他是妖怪!万一他把弟子吃了怎么办!”
他又不免想起来那时他隐在虺妖身后的那片衣角,和化为混沌时想自己抛来的致命一击。
“想什么呢。”李闻歌拍了拍他左边的胳膊,“他要真是妖怪,你受伤这些日子,早就见缝插针让你走鬼门关过八百回了。”
“再说了,你们两个男人不住一起,那我去和他住一起?”
“那鬼是来还是不来?”
“……”蒂罡憋着一口气,又咽回了肚子里,“那好吧。”
“阁主,今晚上您就在隔壁,对吧?您会保护弟子的,对吧?”他抬手抹去眼角流下的热泪,发现是额头的汗水,遂擦手,“要是看不见阁主您,弟子就是凿壁偷光也要知道您就在旁边,不然……弟子实在是难以入眠呜呜呜……”
“差不多行了啊,你把人家墙抠坏了,为师我还得赔钱,你这小棉花袄子怎么净会漏风呢?”
“恩人。”封离拿着厢房的门锁走了过来,又看了看明显一脸不情不愿的蒂罡,轻轻弯起唇,“我们可以上楼了。”
*
越姑城北街,俞宅。
“还是没醒吗?”
“回老爷,没有。”掌事的唉声叹气地摇着头,“昨日夜里又发了高热,熬的是和从前一样的药,如今烧是退下了,可人还是不见醒。”
俞老爷子背着手,没有出声。
“找得如何了?”
“城门那边一直打点着兵卫严防死守着,城内也派了人来回巡逻,但……江湖人,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没有小的想象中那么好找。”
一件一件的烦心事压在心头,逼得俞老爷子已经没有再想要发脾气的欲望。他仍旧是沉默着,半晌才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吧,再调去一些人手,继续找。”
“是。”掌事的方转身,又回头看了一眼俞老爷子,嘴唇嗫喏着,不知要不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