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唇落在了他的眉心。
“放肆!”
“你实在荒唐!”
他陡然朝一旁躲避,不小心撞在了木柜上,疼得一声闷哼,嘴上仍旧是不歇而斥责道,“你这孽鬼,竟这般妄逆法障!你于人间如此作乱,就不怕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吗!”
“你除了说这些,还会什么?”她起了心思逗他,“瞧着是个老古板。一本正经的,真是好有意思。”
她走至他身边,解开了衣带,褪去半边的衣裙。莹白的肩头露在漆黑的室里,格外惑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看上去,应该没有妻室吧?”
嗯……这样一想,她的心情明媚了许多。“冰清玉洁的男人,就更教人心驰神往了。”
梦留深吸了一口气,抬手便将她的衣衫重新拢住,裹住了她的身子,偏过头去不敢再看一眼。
“你为何不看我?”
她绕至他的身后,握着他的手,轻轻放到了自己的心口,“我不美吗?”
“……姑娘很美。”
“那你因何不愿?男人不都是一样的么,正人君子又有什么可装的,你不累么?倒不如听小女一句劝,活在当下,快活要紧。”
“小女今日本是有一餐的,若不是没有吃到嘴,哪里用得着在此与你多费口舌。只可惜那人实在该死,居然敢耍我,”她咧开嘴角,幽幽笑了笑,“本想让他今夜就去见阎王的,怎么就教他跑了呢。”
算他是命大。
“不过,他跑不了多远——”
“在明夜的月亮升起之前,我就会抓住他。”
“至于现在,”她不死心地仍旧想要揭开他的面罩,却又迟迟拉扯不开,“好哥哥,小女只想同你一起,共赴良宵,如何?”
梦留再度挣脱开,不应她的话,但脑中大抵猜到了她说的人是谁,只是有些迷惑不解。毕竟李姑娘也没有与他透露太多,此事他只算是个局外人,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能接受结果,却无法探知过程。
想了想,他避而言他,开口道:
“南院楼台塌,是你做的?”
“是。”她笑道。
“为什么?”
她失去了与他周旋的耐心,上前扒了他的衣裳,“喂饱我——我就回答你。”
她就要掀起他的面罩倾身覆上,被他伸手挡在身前,怒道,“你住手!你此番作为,难道、你难道忘了你的三郎了吗!”
“你不是俞成玉,你到底是谁?你是谁家的女儿,又被嫁与何人为妻,又为何会与三郎有情,念念不忘?”
她的嘴角霎时便压了下来,偏着头,面上媚态全无,死死抵着梦留的脖颈,恨声质问,“……你怎么会知晓三郎?”
“是谁告诉你的,是谁告诉你的!”
她盯着他,犹如忽而醍醐灌顶,骤然间变得激动非常,“你是不是知道他的下落,你知道他在哪儿,对不对?你带我去找,带我去找三郎,只要你带我去见他,我就保你不死!”
“我不吃你,我要你带我去见三郎,你带我去见他!”
她逼视着他,掐着他的颈子狠力摇晃,将他的头撞向坚硬的墙壁。梦留被她勒得喘不过气,但并未反抗,只是知道自己赌对了对方的命门,虎口脱险。
他自嘲地扯一个生硬的笑。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我只知道他死了。”他抬起眼,严肃地看向面前女子的眼睛,即使那里面空无一物,“在我梦里。”
“他被人打死在雨里,打死他的人,是你的父亲。”
“他是唯一真心待你的人,却为你而死,我说的对么?”
桎梏着他脖颈的手缓缓松开。她盯着他看了许久许久,退坐在地上,神色低迷且痴愣地摇头,再摇头。
“他没死,他没死。我只是,只是找不到他了……”
“我找不到他……”
“淌了冥河,就要过桥,到桥上就要被灌下一碗孟婆汤。”她喃喃低语,“可我不想忘啊……”
“我欠了他那么多,我要是就此忘了,怎么去找他,我该怎么去偿还?”
“我逃了这么多年,连我自己都忘了到底过了多久,我日日在外飘荡,在那么多人里找和他相似的脸,却怎么也寻不到。我问遍了所有的人,他们都害怕我,都说不认识三郎,让我快走。”
“可是我已经寻了这么久,若我就此放手,那就什么也没有了。”她似乎很想哭,但脸上流不出泪来,“我总想着,万一呢,万一有一日我就能遇见他,即便他已经忘了我,可万一呢?”
“我在世时,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如今死了,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老天要罚我,阴差要抓我,哪里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没有什么能眷顾我,我又该何去何从……”
……
“我能。”
靠在墙角的人忽而开口,“我……愿做那个,眷顾你的人。”
她慢慢转过头,对着那漆黑的身影怔了良久。
“你?你能做什么。你能带我去见三郎吗?你能替我去找他?”她讥讽一笑,“你以为我没见过吗?多的是与你一样的大善人,口口声声答应了我,我就让他们得偿所愿。可后来呢?他们却找来方士,拿着桃木剑将我砍得遍体鳞伤,险些魂飞魄散。”
“我就是这样在人间找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的。”
“我累了,我生前便遭人欺骗,骗得一无所有,死后也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蠢——”
她凑近梦留,“人,本就是不能信的。”
“随你。”
“我没有什么心愿需要你实现,也没有那种闲心找所谓法师道士捉鬼。”他低叹,“你的去留,是你自己的事,也是冥府该管的事。”
“我不会索取你任何好处,也愿意替你去找他。医者行善,治病救人本是分内之事。帮人也是帮,帮鬼也是帮,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就是死了而已。”
他轻笑,“但你现在这副模样,也勉强算半个人吧,那便也差不多。”
“明夜我还来见你,你若是答应便在此处等我。好好告诉我他的样子,我替你去寻,好么?”
她迟疑着不开口,等了许久,久到梦留以为她不会再回应他了,才听身前人如同自言自语般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你真的会帮我……”
她抬头,“那我……我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必做,有伤在身,那便安心养伤。顺道再同我谈一谈关于你与三郎的往事,这样,我找起来说不定也更容易些。”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袖,“那就这么约定了,我去给你备疗伤的内服与外敷的药,明夜戌时,我会准时来见你。”
“你伤势未愈,躺回榻上早些休息吧?”
她听着他的话,缓缓点了点头。
梦留的背影被雨幕渐渐遮挡,融为了看不清的模糊夜色。今夜的雨不知为何格外的大,像是下不完了似的,就好像多年前那些连雨天,连天下得都是黄的,淅淅沥沥拖拉了大半月,怎么也不见停。
脚下的泥地湿淋淋的,将鞋袜沾上了污渍。她跪坐在地上,看着梦留离去的方向,嘴角倏而弯起了一个妖异的弧度——
“呵,我才不信。”
第26章 两个大男人,怎么能睡一起……
“嘶, 这肯定是男子的骨头啊。”
昏暗的石头房里,处处漏着外面的天光。穿着粗麻布短褐色的男子站在灰扑扑的案前,指着那块沁了血的头骨啧声道, “还是个孩子,年岁不大,约莫十五。”
李闻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看来这个名叫俞成玉的,是俞家的一个早逝的男娃娃,那么俞家的大姑娘就应该是他的姐姐,只是不知其名姓。
她又想起来不论是俞老夫人还是她身边的丫头,私下里都唤玉姑娘为公子,若是这样, 这所谓的还魂禁术,就一定与她脱不开干系, 说不定——
她久病不能愈, 神智也疯癫,又有恶鬼缠身, 也是因这邪术所致。
“你们这是从哪弄来的?”那人摘下手衣, “这骨头里渗的血还没干透呢,人骨看着也有些年头了, 不会是从坟里刨出来的吧?”
他抻着头瞅了瞅几人,“你们几个,摸金校尉啊?”
“要真是,我们早都扛着金箱银锁上路了。”蒂罡摸了一把鼻子,吸着气道, “这就是……”
“路上捡的,对。”
“这么邪乎的东西你们也敢捡,不怕半夜撞见鬼啊?”那人手指着染血的头骨, “这上头可是人血,是极凶之物。”
“这样的东西,一般人家里是不可能有的,您说是吧。”李闻歌开口,“看上去阴气太重,或许是有什么人用来做邪祟法事,也说不准呢。”
“诶呦,”那人一拍大腿,“我们这儿虽说是天高皇帝远,到底还是尊法重治的地界。这种邪术稍微阵仗大点儿,官府带着家伙就抄上门来了,除非是只手遮天的达官显贵,上能打点下能捂嘴,倒还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