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好像说,“若是它不能如你所说的那样神效,那么……”
“今日的好运,不会再降临第二次了。”
再一次冲出水面,李闻歌不慎将水吸入了鼻腔,剧烈地咳嗽起来。窒息一般的难受之余,她转回身去看向那深不见底的洞穴,托着她送出水的蛇尾早已化为一缕散烟消散在水面,如同那时束缚着她的腰际的无形混沌一般。
她不再犹豫,撑着酸痛的身体站起来,飞身往密林之外而去。
而洞穴之内,景象不复,方才的一切恍若一场幻梦。
有一人站在水中央,衣衫被脚下的水一寸一寸浸湿,他静静看着手中的那一枚玉佩,指腹缓缓摩挲深刻的凌霄花案。
瞳孔被黑暗所遮蔽,泛着一样幽深的底色。直至长衫被悉数浸透,玉佩才被缓缓收入掌心。
心也好,丹元也好。
只会是他一个人的。
*
“他没回来?”
蒂罡远远见着梦留的身影,慌忙跑了上去,帮着卸下他肩上的柴火,却听梦留这般开口问询。
“师尊说那妖……封公子?”
梦留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他与我一并进了林子,深林里湿柴多,他便提议不若分头去寻,半柱香后会合,这样也省时些。”
“但我不曾等到他来。”
蒂罡皱着眉,“那他就更不可能回来了。弟子一直都是一人在此,连半点人影都未见着。”
“山重林深,难道他迷了路么?”梦留心中有忧虑,“闻歌尚未回来,那妖尊也不曾现身,又多了一人失去踪迹……”
“怕什么,”蒂罡思虑半天,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所见和盘托出,“谁出事了他都不可能出事,那家伙可厉害了。”
“这山中顶多也就是些野兽精怪,他们这些妖怪又不分家,不都是自己人,能把他怎么样。”
“感情要是一时兴起,说不定还请人回洞里聊上两句呢。”
“蒂罡,不得胡言。”梦留垂眸,手上的动作不停。他的确对此人身份存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他不习封魔鉴妖之术,也没有找到实质上的证据。
剑阁阁主通身本领,这样的术法于她而言定然易如反掌,倘若是精怪一类,她也没有留在身边的道理。
若是因为美貌……
罢了。
“若如你所言,为何在狐狸洞中并未见狐族中人对其有热切之意。妖尊只道他是寻常人,故而无实据之前,莫要如此妄加揣测。”
“先等闻歌回来,而后去找人。”
这样的话听了不是一遍两遍了,不过他对那劳什子狐族长老也无甚好感,更何况如今眼前之人是自己的师尊,师尊都这般说了,他又能说什么呢?
蒂罡头一次没了想要辩驳的念头,默默点头称是,一转身,便见李闻歌站在二人身后,“你们没事吧。”
“封离呢?”她捡起地上放着的囊袋,灌了一口水,“镜池也还不知所踪。”
“封公子与我一并去捡了柴火,但半路上我们走散,回到营地也不曾见过他,只怕是在深林里迷了路,但什么方位无法摸排。”梦留走至她身前,看着她湿了一身的衣裳,“我没有贸然去寻,想着先等你回来,你的衣裳为何湿了?是不是受了伤?”
“我没事,跑了半路被救下来了。”李闻歌摇了摇头,“我也和镜池走散了,他被打得快要现原形,也不知道甩开了那两个难缠的家伙没有。”
“他们是什么人?”
“天上的。”李闻歌不欲多言,“这一次终于搬来了救兵,等不及要杀了我,但没能如他们所愿。”
“眼下没时间解释那么多,这山路尚不熟悉,不能再有别的变故了。我先去找他们,将人带回来再说,”她抬步便走,“情况不妙,只怕尊者今夜有得忙。”
密林之中古树参天,有一人小臂那么粗的藤蔓攀附其上,将头顶仅剩的生存空间悉数用茂盛的枝叶占据,暗无天日。
她踏足其中,心道这种境况,的确无法贸然便入林找人,一个不慎不仅找不回原路,还能要了自己的命。
她往前走着,仔细嗅着空中的是否含杂了别的气味。摸索了许久,一缕甜香终于钻入她的鼻息之间,教她稍稍安定了些。
踏着枝叶飞身往东南去,那股气息越发浓重,只是越近还夹杂着几分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她蹙起了眉。
繁茂棕榈林中,她停下脚步,缓缓掀开遮挡着视线的叶片,看清了躺在一片血泊中的、奄奄一息的人。
“封离!”
她看着他身上大片的血迹,眉心一跳,蹲在他的身前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字,“封离!醒一醒!”
第45章 ……他们?
静静躺着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恩人……我没事。”
“只是……太累了,在此地休息片刻。”
李闻歌松了一口气,将他扶起靠在自己的肩上, “你怎么会流了这么多血?还能站起来吗?”
“拉着我的手,小心些,我带你回去。”
封离摇了摇头,“那不是我的血……恩人闻不到么?”他看着自己脏污不堪的掌心,还是放弃了抓住她的衣衫,“林中遇狼,我身上……是它的血。”
当然闻不到。
不知是不是见了血的缘故,他身上的魔心香气愈发浓烈, 她所到之处周身之间被这些香气扑上来围了个满当,对于血味的判断便要弱下了许多。
她弯下腰, 抬手小心掀开他腰腹处染了血又被撕扯得不成形状的衣衫, 入眼便是那被血盆大口撕咬的犬齿印。
还嘴硬什么……
她俯身将他背在了身上,连颠也不敢颠一下, 生怕重了伤势。鲜血自身上湿淋淋地落到了地面, 将干净的棕榈落叶又打湿地斑驳。
她不是很明白,他一个魔, 绝不可能连一头狼也对付不了。就算是来了一群狼,想要悉数剿灭,哪里又算得上什么大问题?
何必要将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她也顾不得去查验他这话是真是假,只能背着他往林外走去,却见伏在她胸前那只手缓缓抬了起来, 举着一截沁满了血的残枝,尖端锋利,还似乎粘着没有来得及剔去的血肉。
“这是什么?”
“是……反击那只狼的用器。”
你倒是厉害, 就这么一副身子,小心点别给自己玩死了。
封离摇了摇头,“但……还是看着它逃走了。”
“能孤身一人将野狼驱走,已经是百号人里九十分人做不到的事了。马首山驻此千年之久,山中即便是只蚁虫也有半分灵气,何况是狼呢。”
“那可不是好对付的家伙。”
李闻歌腹诽,养着他那一颗宝贝心脏,照这么下去,也不知能不能撑到她享用佳肴的那一天。
唉。
“你的伤势等不得,回去立刻请梦留尊者为你医治,”她略皱眉,“保命丹我没带在身上,真是,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忘了。”
封离闻言,与她贴得更近了些,轻轻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我没事……我担心着、担心着恩人的安慰,捡柴时见天色……不知为何忽而暗了。”
“心下慌张,不曾想迷了方向……又给恩人添乱了啊……”
李闻歌摇了摇头,“不要说这种话,若不是跟着我,你也不必受这些罪了。”
“只要恩人无事就好。”他阖眼,拥着她的手收紧,“……恩人无事就好。”
李闻歌托着他,一步一步穿过深林。有虫鸣在耳边时而响起,蜂虫从头顶掠过,带起一阵噪声。
“你的怀里放着什么东西?”入夏衣衫薄,她忽而疑惑地扬起眉梢,只觉背后被什么东西硌着,但碍于他的伤,她忍着没有动,此刻只怕是被磨红了。
闭着眼的封离倏而一怔,半晌之后缓缓睁开了眸,静默了许久,才答道,“……应当是火石,我没有带褡裢……只得、放在胸前了……”
李闻歌点了点头,“你不要睡,就这样,和我说说话。或者你有什么要问我的,譬如今日遇上的险情……”
他没有再回应。
“封离、封离?”她空不出手拍他,只能将嗓音又提高了些,“别睡,再撑一会儿!”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你说说话,不要睡!”
……
身后的人似乎是昏了过去。李闻歌加快了脚步,匆忙之中低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鲜血淅淅沥沥滴了一路,但奇怪的是居然没有山林野兽近身。
或许是因为魔气太重,连猛兽也会惧怕吧。
可既然如此,那为何又会被区区一头野狼盯上呢。
以为不会再回应她的人,此刻却迷蒙醒来,哑着嗓音道,“……在下一介草民,不敢窥探……”
“如若恩人愿意告诉在下……”
“或许……无需在下亲口相问了……”
李闻歌被他这话拉回神思,岔开了方才的猜测,转过头搭话,“这有什么,你若是想知道直言便是。不过晚间我也是要与梦留详谈今日之事的,届时你听一听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