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倒好,这威风没有立成,到头来麻烦的还是自己!
“你且等片刻,我方才忙着去一时忘性大了些,没有顾上你这头,真是对不住。”
要是过半刻少主还没有见到人,他这么三言两语一说,这什么破威白下了,还得再背上个不是来。
一桶接着一桶的热水还是灌入了池中,在水面升腾起该有的热切的温度。梧桐看着封离的身影一点一点被水雾吞没,恍惚间好像看着他回过头来,对着自己挑衅一笑。
再一眨眼,视线之内分明只有他抬手用水打湿头发的背影而已。
一定是他眼花了。
第53章 很快,他就要变成一个死人……
“净个身, 怎么要了这么久的时辰。”
封离双手无措地摸着崭新的衣裳,微微垂着头,低声道, “……回少主,奴只是想洗得更干净一些,这样……不会污了这样好的地方。”
镜池不置可否,挑了挑眉,放下了凑近鼻尖的香囊,朝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招了招手,“过来。”
封离顺从地走到他身前,缓缓蹲下身子, 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双足撤离了脚下柔软的地垫, 跪在了地垫的边缘之外。
倒是还算懂规矩。
镜池想, 如此甚好,他也不必花功夫调|教, 省了些力气。
抬手将梳妆台上玉梳捻在手中, 他不曾言语,只是抬手轻轻挑起封离的下巴, 在还散发着潮湿之气的发丝之下看清了那张脸。
洗净了尘埃之后,那张面容显露出了几分如今光鲜的模样,只是眉眼青涩,藏着缺失了自尊的拙气。
不过入眼的确清丽,他沉吟片刻, 像什么呢?
像莲池里扎根淤泥之中亭亭净植的莲么?
思即此,他不由嗤笑一声,惹得封离目光不禁沾上了未知的惊惧, 声线发颤道,“……少主?”
“无事。”
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些,梳齿的痕迹将下巴处的肌肤印上了红痕。镜池勾起唇角,看着他眼下拿到蜿蜒至耳畔的深刻而丑陋的疤痕,心绪颇好地想道:
也不知这疤痕后来是寻了何种高人指点,竟能恢复地那样好,连半点痕迹也看不出来。只是可惜,如今这个讨人厌的东西日日都跟在自己的身前,再也不会有那样耀武扬威的机会了。
因为,很快他就要变成一个死人了。
“往后你代替梧桐的位置,跟在本座身边伺候。”他撤了梳子,在封离垂眸的瞬间,随手扔进了废弃的书篓里,“本座有些乏了,你去外间守夜吧。”
狐狸洞里也有这样的规矩,与人间一样,无非就是主子需要一个随叫随到的下人跟在身边无时无刻地满足各种所需罢了。
他依稀记得镜池似乎还有惊梦的毛病,常常做噩梦而夜半惊醒。他对此也甚为不解,分明是狐族捧在掌心里宠爱大的孩子,半点委屈也没有受过,怎么会惊梦呢?
回溯到过去的陌生夜晚,在狐狸洞中安然无恙的度过,只是第二日似乎便没有那么好运了。
先是用早膳时,白面馍馍蒸过了火候,面有些硬了,封离一个不注意咬了下去,再启唇,便有鲜红的血一滴一滴滚落在了白面上,刺眼非常。
撕开伪装的外表,里面藏着的赫然是用以缝补衣衫的细小的银针,足足扎了有七根。
封离半眯着眼,回想起从前,虽而这里的人一样过不了几天就会撕下伪装的面具,不遗余力地欺辱他,但好像也没有来得这样快。
他将细针一根一根剔出来,喝下一口水把口中的血水吐了干净,就着疼痛把一整个硬如石头的白面馍馍吃了下去。
还好,只是个不疼不痒的警告而已,还没有到需要喂毒的地步。不过此番手段与当年有些不同,更何况——
如若镜池也与自己一样,回到了过去,做出来的某些改变……封离笑了笑,那大抵是要更上一层楼的。
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几乎每一处都能发现意外的惊喜。譬如午间小憩的棉枕,抑或是行走之间不小心出现在脚下的鹅卵石,饭食里隐隐约约露出的馊味。
封离慢慢搁下手中的碗,看着一旁大快朵颐的狐狸们,一个个吃得格外香。再看不远处的梧桐,背对着他,埋头吃着碗里的餐食,似乎并不会被无关紧要的东西夺走注意力。
不是他的话,又还有谁会这般恨着自己呢。
封离站起身,将饭碗丢在桌上,转身去了洞府中的膳房。
里头的狐狸还在热火朝天地忙着,一面收拾着长几上明日所备的早膳。新鲜的肉散发着对动物致命的吸引力,与自己晚间所吃下的残羹剩饭完全不同。
“你来做什么?这里可是后膳房。”
话语并不客气,封离若有所思地想。显然这个忙碌着的狐狸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或许是因为自己初来乍到,即便是刚来便顶替了梧桐的位置,在众人心里自然也抵不过梧桐自小陪在镜池身边的地位。
所以……
他们都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为梧桐鸣不平么?
“我想来问一问,可还有能吃的饭食。”
那只狐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过头来将手中的布放在灶台上抹了一把,“如你所见,一人一食,当然没有多余的。”
“怎么?”他上下打量了封离一眼,“看你这身板也不像是食量大的,还能是饭给少了不成?”
“听闻你是半人半妖……那便是这狐狸洞里的吃食,让你难以下咽了吗?”
封离摇了摇头,“不,我没有吃,是因为给我的饭无法进口。”
“饭是馊的,肉也是馊的。”
他走近了些,又低头看向那上乘的好肉,语气淡淡的,“是单独备给我的那一份如此,还是所有人都如此?”
“这里,喜欢把肉食做变味了再吃么?”他摇了摇头,“这样可是会生病的。”
狐狸明显被噎了一下,怔了一瞬反驳道,“当然不是,怎么可能会是馊的?”
“每个人的饭菜都是一模一样,用的木碗也一样,都是随着食盏一并端上桌的,何有什么只你一人一说?”
“平日里繁忙如此,我们连自己的吃食都顾不上,哪里有必要对你的饭菜下手,被少主知道了,受罚的不还是我们?”
狐狸不再理会身后的封离,“定是你鼻子出了问题,我们都是一样吃,怎生你的饭菜就有问题了!”
“人身子就是娇贵,这儿吃不得那闻不得,这般金贵的主子身,怎么偏生生了个下人命。”
过了一会儿,背后似乎没再有动静,他方转过身来,便见封离依旧站在自己面前,开口道,“所以,是不是梧桐授意的?”
“我的身体里虽而有一半人血,但我们本身都是食肉的,大抵还可以算作一类。若说馊肉腐肉,狐狸的嗅觉自当比我的更加灵敏,所以旁人吃得那样香,只能说明,碗里的饭食的确是可口的。”
“而我比起你们的嗅觉,本就迟钝些,连我都能闻出来这饭菜有问题,更只能证明,我的饭菜一定无法下口。”眼见着对方要反驳,他再度启唇,“还有。我没有将我的饭食带过来给你亲自查验,我没有想到,你也没有想到么?”
“万一是我胡诌乱造的,该怎么办呢?”他失笑地掩住唇角,“可你听到我这番话一点儿也没有被冤枉怀疑的惊讶愤怒,如此看来,你应该早就知道我的饭菜确有蹊跷才是。”
“本就在意料之中的事,才不会觉得意外,不是吗?”
屋外的日光从灶台的小窗上洒入石桌,空中漂浮的浮尘上下翻涌着。远处的小炉上还煨着补汤,向上蒸腾着的水汽透过打湿的布巾,慢慢与那些浮动的尘灰搅动为一体。
屋内,许久没有人说话。
末了,才听见鞋底与青石板摩擦的声响,狐狸嗤了一声,索性也不装了。“是啊,少主仁善,我们都是自小跟着少主伺候的,三百年过去,从来都没有人被替了过。”
“梧桐更是少主幼时亲自在妖尊面前要来的人,做活精细,对洞里的大家伙都大方,少主有什么赏赐的好东西都拿来给我们分,即便是我们这些染了一身烟尘味的膳房伙计,也一样能被当做自己人看待。”
“你算什么东西?相由心生,你这般丑陋,心思这般缜密,说得这样好,简直滴水不漏,这么聪慧的脑袋放在少主身边当个下人伺候,你当真会甘心吗?”
“你若是对少主忠诚,吃点苦头又如何?做下人,不是来享清福的,不日少主下山,凭你一个木讷如石的家伙跟在身边,能保全少主什么?”
“半点亏也吃不得,那我便告诉你,我就是心有芥蒂,只认梧桐不认你,我们膳房只招呼自己人,至于你这个丑八怪,分你一口冷饭就偷着乐吧!”
“住口!”
封离闻言没有回头,倒是还在义愤填膺的狐狸登时偏过头去,看着来人瞪大了眼,“梧桐?你怎么来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