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给少主取汤,便来瞧瞧,怎得便见你如此欺辱阿离?”梧桐皱着眉,“少主看重他,只要他能伺候好少主,让少主高兴了,这便足够了。”
“咱们这些下人在此处拈酸吃醋像什么样子,难不成还要少主来评判谁更得欢心么?我如今不过就是换作外间伺候,不贴身跟从少主了而已,少主又并未亏待我,没什么的。”
说罢,他走上前握住他的手,“你的心意我在此领下了。只是不知,你们竟会如此念着我。”
“……”狐狸低下头,面对梧桐投来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躲闪着。“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
“况且这些年,狐狸洞从来没有进过一个外人,我只是看不惯。”
“时间长了便也习惯了,”梧桐回过身来,柔柔地看向封离,“阿离也是个仔细人,少主这两日心绪也尚佳,如何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在少主身边久了,换一换新人,添些新鲜劲,也是好的。”
第54章 救、救救我……
“阿离, 他们只是因为我才如此,到底也算是我对不住你,教你平白吃了苦头。”梧桐摇了摇头, 心痛不已道,“你且稍等片刻,我再托他们做一份新的吃食来,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伺候少主。”
封离点了点头,如今这里被梧桐上下打点过,总算是能落口热乎饭吃。不过……
出了膳房,天色已经见晚。
从膳房至镜池栖居的洞府,要穿过好些由竹木与山石重叠搭建而成的连廊, 有些暗地方也没有用夜明珠点着,走夜路时要分外小心。
忽而一声惊浪声起,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接过一声的扑腾与呼救。封离淹在池水中, 无论如何挣扎都够不上岸边。
他记得落下来的地方,怎么会碰不到呢——
“救、救救我……”
这片池子好巧不巧, 正是狐族地界中几篇水域里最深且最大的一片湖泊, 又因沾染灵气,水中藻荇繁茂, 恣意向水面铺散开来,水底的境况便更胜一筹。
无果的试图自救过后,没有呼唤来任何人,却发觉自己的双脚皆被水中浮动的藻荇勾缠,将本就几近无力的身子向下拖拽。
水面渐而淹没了口鼻, 封离无法再张口呼救,屏住的气息也告急,就快无法再支撑。耳边的声音被湖水所屏蔽, 世界如同只剩下他一人。
天色与眼前的湖水一样暗,在一片短暂划过的喧嚣之后,湖面终究还是归于了平静。荡漾着的波澜余下一滴转瞬即逝的泡沫,消失在冰冷的湖水中。
半刻后,只听林中夜鸦自枝头惶惶飞惊起,竹林里顿时声响簌簌,一声刺耳尖锐的惊叫响彻暗夜:
“有人淹死了!”
镜池自妖尊的洞府赶回自己的居处时,半路上便见梧桐如火烧眉毛一般匆匆赶来,跪在自己身前,抖着声线道,“少、少主,阿离他……”
“什么事支支吾吾的?”
“他晚间落入深池里,如今气已经没了,不、不知还可否救得回来……”
他眉心一跳,当即便已最快的速度动身回去。此人身份特殊,这样的场面镜池自己也没有见过。人身子没气了,那还有半条妖命呢?
封离是如何会落到水中的,他记得自己分明——
难道他当真就死得这般轻易?
不像是此人的作风啊。
“少主!”
镜池被打断了思路,抬头道,“如何了?”
“回少主,□□人身实在回不来气,脸色已经见青了,”狐狸洞里掌医术的小狐狸清茗低着头,“不过他是半人半妖,若是医治,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喂一粒转魂丹给他。但转魂丹是珍稀之物,历来所用之处实在少之又少……”
“所以……少主,还医治吗?”
话说到这种份上,镜池几乎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只能脱口而出:“自然要治。一粒不够便用两粒,这个本座不懂,总之需要用多少,你尽管来报便是。”
梧桐跪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不过是一个伺候少主的下人而已……值得这样大费周章么?死了也就死了,总归就是一个丑陋的怪物,多了或少了一条贱命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心中的不解愈演愈烈,他实为不满为何如今的少主会对一个下人如此器重,更何况万物各有命数,或许他不适合狐狸洞这样风光的好地方,或许他命就该绝于此日,为什么要这么在乎?
可他却又可耻地发觉着自己的嫉妒与怨怼,开始幻想着自己在少主心中的情分几许。他自小陪着少主一起长大,春来秋去,在少主的成长之中,他没有缺席过任何一天。
如果死的人是他,少主也会对他做到这样的地步吗?这就是,被少主真正当做自己人的感受吗?
“梧桐。”
他闻言一怔,随即抬起头来,便见镜池脸色不善,连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言语不带一丝感情,“本座有话要问你。”
梧桐只得站起身来,胆战心惊地跟着镜池出了洞府外,还未等他站定,便听到一声轻飘飘的“跪下”,他双膝顿时一软,下一刻,便与脚下还带着寒露的泥土亲密接触,将一身漂洗好的衣裳就此染上了泥泞。
“……少主。”
“本座向来不喜欢擅自动心思的手下。”镜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跟在本座身边这么多年,不是最清楚么?”
“本座也不喜欢好争抢善欺诈的手下。凭借着你在洞中的地位,便可对初入洞中的新人随意凌辱么?”他脸色不善,“狐族的戒律,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梧桐被这般骇人的威压吓得不敢抬眼去看,但心中涌出的委屈令他登时便红了眼圈,哽咽着道,“少主……少主怀疑是奴做得吗?”
他没有。
“不是奴……”
“那会是谁呢。”镜池叹了口气,“本座竟不知,在本座身边多年,惊养成了你这般娇纵不知轻重的性子。是因为平日里对你太过轻纵了,才让你如今对本座也敢生出狡辩之心,学会撒谎了。”
“奴不敢!”
酸涩的眼眶落下泪来,“奴承认,自己跟随少主多年,忽而被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怪物所顶替,与少主就此疏远,又叫庭外无端看了一场笑话。”
“奴也承认,是奴心生嫉恨,在阿离初来洞府中的那一夜,故意不给他热水净身,耽误了好一阵时辰,是阿离心善,没有同少主告发,奴才侥幸报复了一回。”
“还有呢?”
“还有、还有……阿离枕下放置的咒符也是奴做的,被不慎绊倒的鹅卵石也是奴做的……”
良久,镜池都没有再开口。
梧桐惶恐地抬起头来,战战兢兢道,“奴的确怀有妒忌之心,存了心思想要找阿离不痛快,但奴做得便只有这些了!除了这些,奴什么也没有做,更不可能推阿离下水,将他置于死地!”
“奴即便是再如何,也万万不敢存着这种腌臜心思下手残害啊!求少主明查!”
“求少主明查!”
“本座如何得以明查。”镜池冷笑一声,“要么便等阿离醒了,亲自指认,要么,他若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或是即便醒来也不记得当时情景,此事总该有个交代。”
“可……”
梧桐颤声道,“若阿离是自己不慎失足落水的,也未尝不可能啊。”
“若说是行至偏远处,又没有明珠用以照明,手持无物,且周围无人,这失足落水一说,还尚能说得过去。”
镜池脸色一变,“只是,池水颇深,正因如此,本座才命人于池边四面环绕有夜明珠,而池畔皆有围栏,若不是有人刻意从背后推其入水,怎么会有今日之事?”
“以及,岸上还有散落一地的碎瓷盏,那里面,是本座夜里要服用的汤药。”
梧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正值此时,有人穿过廊下,步履匆匆地奔至镜池所在的庭外,疾声道,“启禀少主,阿离他活过来了!转魂丹起了奇效,眼下面色都好转了不少!”
镜池闻言,紧着的手松了松,复又收紧。
活过来了么……
虽而也不急于一时,但,他一时也分不清这到底算是个什么样的消息,也分辨不出自己的心绪究竟好还是不好。
跪在地上的梧桐却喘了口大气,生怕少主彻查此事,若是底下人动的手脚,又打着给自己出头的名义,到头来吃这个哑巴亏的还得是自己。
还好他活过来了。
不论如何,届时只要他说一句不是自己做的,一切应该就与自己毫无关系了。大不了就是道个歉,再不齐也给他伺候上几日,总归也就能过去了。
“清茗可说,他何时能醒来?”
言未动身先动,镜池迈着大步子往洞府中走,一面听身边的人回话,“少则一日,多则好几日甚至半月也有可能,清茗说,只能看个人,无法给出准信来。”
此次落水,封离本就有些狰狞的面容上再添了几道疤痕,盘踞在下颌处,将一张美人面作弄得越发不成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