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清来人是她时,镜池克制地弯了弯唇角,才忍住没有现出笑意。如今的轨迹和前世一模一样,除了身旁多了一个碍眼又讨人嫌的丑八怪,没有任何不同。
不过,想比在狐狸洞中处处吃瘪受他掣肘的烦闷,此刻虽而狼狈,他的心绪却好了太多。
眼下他已有把柄在他手中,更何况,既然他们都是以如今的自己进入从前的梦境中,那她又何尝不是?
届时,若她知晓了平日里护着的所谓纯良无害的失忆公子,不过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媚妖,会是什么表情呢。
他闭上眼,天上似乎开始落雨,有水珠一点一点打在面庞上。
不知道。
但他想,封离的脸色,一定会好看极了。
“……还活着。”
两个人气息微弱,李闻歌走近了些才能察觉到他们的生存状态,不免心中有些好笑。
一个是臭名远扬的媚魔,一个是威慑族下的长老,结果双双变成了当年手无缚鸡之力的毛头小子。
好吧,她撇了撇嘴。
不能蛐蛐他们了,因为反正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按照脑中残存的记忆,带着两名伤员摸到了熟悉的山洞里,用干柴与火石点燃了取暖的篝火。李闻歌靠坐在大石边,幽幽叹了一口气,坐等这两位活祖宗醒来。
啧。
这么坐着干等,总觉得有点儿尴尬,要不做些什么显得自己忙点儿,比如找点儿能吃的东西垫一垫肚子,或是找些水来解渴——
她拍拍衣摆上沾染的尘灰,站起身来朝洞外走去。
甫一至洞口,便听得身后有一人咳水声响。李闻歌回头看去,封离紧闭着眼,艰难地摸索着身旁能够倚靠的东西,被水呛得厉害。
行吧,看来也不用出去了。
她走至他身边,托着他的手臂欲将他扶起来,却猛然被躲开了手。也正是这一瞥,叫她借着洞内影影绰绰的火光看清了他的脸,心下略有些惊异。
且不说那脸上被滚落下山所造成的擦伤重重,便是这一条自耳旁长及鼻梁的、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伤疤,就已让他如变了个人一般。
有些惨不忍睹。
他原来的样子是这样的吗?
第59章 媚妖,媚魔
似乎是察觉了她有些直白的目光, 封离又偏了偏头,抿着唇沉默不语。
见李闻歌不动,他那双被磨得看不清模样的双手艰难地撑着身体, 一点一点向后退去。
不对,不是这样的。
她为什么会这里出现?
他这么狼狈,这么丑陋,那只狐狸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那么她呢?
她和他们一样,也什么都知道啊。
好像要瞒不住了。
“你的伤很重,不想死的话,就乖乖过来疗伤。”
李闻歌盯着他的脸半晌, 有些疑惑地沉思道:他为什么一直闭着眼,不难受吗?
封离闻言, 还是执拗地撇着脸, 过了好一会儿,才虚虚实实地吐出几个字来:“……不必管我。”
“救他吧。”
?
你小子还性情上了?
李闻歌不置可否, 见他这么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 只是怒了努嘴,真就朝着镜池那处去了。
身后传来解开衣带悉悉索索的声响。
封离靠着冰冷的石壁, 毫无血色的唇抿得更紧。
真是像什么样子……
若是她发现了自己是媚妖,若是被她认了出来,这场戏还怎么做下去?好不容易把人支开逃过一劫,可心里为什么又开始泛酸呢?
“醒一醒。”
“你还好吗?”
应当还好吧,算一算, 镜池也该醒了。
封离慢慢睁开眼,入目的只有一片混浊的模糊,除了洇着血色的重重剪影, 其余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身后的人倒是没有言语,只不过许久后倒是听见了些动静。似乎是缓缓站起身,下一刻又是一身闷响。
像是双膝触地的声音。
“在下……”
“谢过恩人。”
方才二人交手倾身而下所滚落的沙石,一颗一颗都砸在了他的心上,酸楚更甚。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那天的夜里,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衣裳,假模假式地跪拜在地,假惺惺地祈求她的垂怜。
那镜池呢?
他的衣裳也会被鲜血染得红艳艳的,就像那个他静心制造的晚上一样。
“我的衣裳……”
“别碰,才上过药,小心再扯到伤口。”
“可是这样……在下如何示人呢。”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
有什么兜头落下。
“这有何难,我的外裳给你不就好了。”
用力扣着袖角的手忽而松开,封离微不可查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垂下眼。
他有些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眼下的情势对他不利,最要紧的事便是逃离这二人身边,保住自己的身份。
这样,即便镜池将他的一切都说与旁人,只要他不在,谁又能证明他是封离呢?
趁着这无人在意的功夫,不去好好思量这些,却一味将心思放在什么恩人不恩人上,难不成他还会吃那只狐狸的醋?
难不成他还真的喜欢上这个教人看不透的女修了吗?
怎么可能。
洞口有风一缕一缕顺着水汽躲进来,扑着人面清清冷冷地潮湿着。封离凭着感觉,判断出他应当是离洞口最近的那个人。
还有点气力,镜池伤得不轻,暂时不能挪动,他最好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快些逃走——
“对了,这个不说话的家伙是你什么人,伤成这样也不愿让我替他医治,是有何难言之隐么?”
镜池闻言,略怔了怔,随即便装出一副勉强模样:“他是……在下的仆从。”
“只是随行而来。”
“那他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镜池笑了笑,只答道,“在下也不知……回洞路上遇见的,瞧着可怜,便留在身边了。”
李闻歌顺着他的视线向缩在一角默不作声的封离看去,良久才开口算作调侃,“你倒是良善啊。”
“这么说来,他与你不属同族?”
“这……”镜池面色为难,“在下不知开口是否妥当,不若……恩人亲自一问?”
他就差没打个洞钻进去了,还问呢。
他能说就怪了。
李闻歌没出声,半晌听得身旁人一声低叹,“其实……”
“退一步说,他也算是在下的同族。”
“只不过他为媚丝所化,并不是狐妖,而是……媚妖。”
李闻歌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点了点头。
媚妖,媚魔。
原来渊源在这儿。
镜池借着洞口的光亮观摩她好一会儿,却并未发现她的脸上有什么不一样的表情。
讶异、难解、厌恶,全都没有。
那张脸神色淡淡,仿佛她不认识封离似的。
怎么会这样?
他们都有着来时的记忆,不过是在梦里换了具羸弱的身体罢了,为什么她已经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却毫无反应?
为什么?
难道、难道只有她一个人是例外……
还是说,她根本就没有进入魇魔的陷阱,眼前的这个少女当真是多年前那个她的幻影?
“……媚妖啊。”
李闻歌轻轻笑了笑,想了想方才那人脸上的斑驳地不能入眼的模样,属实与他这媚字不甚相符。
他那样躲着不肯示人,一来是怕教她识破,二来……是觉着如今一朝天上一朝地下,连自己都尚未应付过来,又何以分心与她周旋吧。
只是……
她叹了口气,走至他身边,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肩头。他立刻瑟缩了起来,双唇紧抿,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瞧瞧。
“不管你愿不愿意,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见死不救,实在是有违师门之命,所以——”
“趁着夜还长,快些处理你的伤才是要紧事。”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李闻歌就差以为这人是不是倚着石壁早晕过去了,仔细再戳戳捣捣一番,发现还真是。
“……”
“恩人……”镜池捂着腰腹间的伤口,撑着身子唤她,“我这里有灵药……给他喂下去,应当就无事了。”
什么灵药,这么有用为什么他自己不吃?
似乎是看出来她心中狐疑一般,镜池顿了顿,双唇颤颤道,“我的伤势没那么重……他也是、也是护主心切,我身为主子,自然是……不能亏待了他。”
话尾那几个字咬得极重,他心里恨得要命,又烦得要命,实在是拿捏不准眼前这个姑娘她究竟是什么用意。
不应该的,明明不应该的。
李闻歌将信将疑地把他手中的药接了过来,从外观上看着确实没什么异样,倒是灵气充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