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她方才虚虚探了封离的筋脉,不仅虚得可怜,还弱得可怜,只怕这灵药一下肚,能不能治还是后话,一条妖魄先被反噬得一干二净了。
镜池说得对,他为狐族圣体,这样上好的药,本就是为他们这些金贵的妖脉留着的,旁的人,也无福消受。
她想了想,又把它给递了回去。
镜池眉头一皱,方要开口问,便听她啧声道,“这么好的东西,给他有点浪费。”
“你先收着吧,我们出山还要些时候,留着这个以备不时之需,总比喂给他强。”火光之下,镜池的脸色变了又变,一双眸子总算是亮了些。
“恩人的意思是……”
李闻歌没错过他脸上的表情,点了点头道,“对,留着有大用,万一我死了,还能救我一命呢。”
三个被打入梦魇的菜鸡,任哪个略微一出手,只怕结局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难绷。
说得也不无几分道理。
镜池的脸色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几句暖心话堪比良药,好使得要命。见这边安稳了下来,李闻歌又悄悄叹了口气,托着封离的肩颈,将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扶至自己的腿上。
背后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划伤了,他这副弱不禁风的人身子比不得有魔气傍身时候的威风,实在是太易摧折了些。
挪开衣物,才发现这伤口比想象之中要深,他此刻浑身滚烫,面色发白,怕是流了太多血,已经支撑不住。
她胡乱撕开碍眼的外裳,从腰间拿出仅有的能用的东西去给他止血,动作快而急,不小心将人惊起,猛地睁开了眼:
“你做什么……”
他明明失去摇头的力气,却还是闭上双眼,竟试图挣脱她的双手,口中喃喃道,“不……不要管我……”
“别管我……”
“浑身上下就数这张嘴最硬。”李闻歌并不理他,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处理好了伤口,又去洞外的溪边上拧了湿帕子,才消停下来一会儿。
这副人身肉|体太精贵,妖力又远不如灵狐,真是什么倒霉事都叫他摊上了。
依她看,谁能知道这个狼狈不堪的人,日后还能熬得住万魔窟的苦呢。
“恩人,他……如何了?”
“不如何。”李闻歌只觉心累,“你不是知道的吗?他是半人半妖,自然比不得你们,一时半会儿连高热都尚且退不下来,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好在血倒是止住了,没白忙活。
镜池看了不远处躺在干草上毫无生息的人一眼,咬着腮边的软肉不作声。
是啊,高热,那是什么东西?
看起来似乎有些严重,估摸着短时间内也醒不过来。
最好永远也别醒,他巴不得他死了才好。要是这条贱命还能淌过鬼门关,那等他们出了这魇魔之阵,等他的身份暴露在所有人的眼中。
他也一样是死路一条。
第60章 ——消停些吧,祖宗
月上中天, 封离自一片混沌之中转醒,仿佛这时所有的痛觉与听觉才回到身体。
视线依旧模糊,他一点点用残余的力气撑起半个身子, 眯着眼往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努力分辨着。
有噼啪声响,隐约的光亮和焦糊干燥的味道,应该是篝火。
那……人呢?
除了隐隐约约的那点火光之外,其余的,他什么也看不到。甚至不知道自己缩在这洞穴的哪个角落,身旁又有几人。
她还在吗?
还醒着吗?
如今他被困在这里,闻不见她的味道了。只能静下来,再静下来一些, 从洞外呼啸的风声中听见微弱绵长的呼吸。
但是似乎离他有些远,那声音很虚弱, 也不像是她的。
人醒过来, 身子也便渐渐热了起来,他抬起手, 气力比他想象中要好些, 轻轻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却也感知不到究竟是烫的还是冷。
人身还是太羸弱了些。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转身向另一个方向摸索去,依旧是一无所获。
她不在。
他泄去几分紧张,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镜池还昏睡着,可狐族向来敏锐,绝不能惊动他。
篝火随着长夜漫漫而越见微弱, 他的体温也在一寸一寸地坠落,汗毛立起,抵抗着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的每一分寒气。
但无济于事。
封离只得将双眼闭了又闭, 掐紧掌心,用疼痛激起身体的热意。他感受不到风从哪一面来,判断不清洞口的方向,但他只知道,他必须逃出去。
拖着这副被作弄得不成模样的身子,剩一口微薄到不能再微薄的妖气,又能逃去何处?
逃出去,又如何?
他不知道,但至少不会比留在这里更差了。他清楚地知道,落入魇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毫不留情地揭开他身上的这一层人皮。
必须找到破局的办法,才有可能避免之后所有他不想看到的麻烦。
而镜池,就是眼下这里最大的麻烦。
最后一簇火自火中炸开,而后被相继而来的寒风扑倒,再也燃不起来。洞穴之内便这样彻底冷了下去。
也正是靠着这一股凛冽的风,将封离前额的发丝顺着耳旁吹乱,教他终是寻到了该去的方向。
离开了干枯的草堆,手掌嵌入了粗粝的沙石里,他一刻也不响再犹豫,几乎是毫无停留地一步一步狼狈地逃离了这处最危险的境地。
山林纵深,他与瞎子一般无二,此刻所有的感官都无比警惕而清晰,连手掌何时被尖锐的木刺划伤也毫无知觉。
依旧是摸索着、趔趄着、探寻着。
不想却忽而身子一歪,他来不及抓住任何,便随着巨大的惯性滚落而下,带着身旁的沙砾与他一并落入看不见底的深渊。
脸庞被更多锋利的东西刺痛,封离下意识想要护住,却被一块横衡在山体上的大石迎头一击,将他本就还发着高热的身体直直便撞昏了过去,顺着陡峭的山崖一路坠底,落入了一片冰冷之中。
……
再度睁开眼时,封离被一阵又一阵的水流推着,身子比刺骨的河水还要冷。
身下是挤堆在一处的鹅卵石,比起山石的尖锐要显得平和许多。他便这样浑身湿透地躺在河滩上,指尖浸入刺骨的水中消解着身体滚烫的炙热。
似乎没有哪一刻的遭遇比此刻更差了。
这样想着,封离在一片空白的黑天半夜里无声地笑了出来。
在谁也看不清谁的夜里,那抹笑容越发肆无忌惮。他缓缓抬手扣在额上,顺着脸上的疤痕慢慢滑下,最后无力地垂落。
如果在梦魇中死去,是代表逃脱,还是被彻底吞噬?
来不及多想,他忽而察觉到有光亮自脸上掠过,神思立时便醒了大半,忍着疼痛撑起身子努力地向后退去。
怎么会有人?
怎么会有火光?
是她这么快便已察觉了他的逃离,来找他了吗?
何须多疑,当那片火光再度照在他的身上时,封离便清楚地明白,方才那的确不是错觉。
可是究竟是谁……
为什么不说话?
近到他几乎可以听见枯枝燃起的噼啪声响,闻见那说不上是好还不是不好的糊燥气味,那人却还是一言不发。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率先打破这份寂静。
炽热的气焰靠得越来越近,几乎要贴在他的脸上舔舐。封离掩在袖中的手攥紧了满手心的沙石,在一步一步的逼近之下艰难地吞咽。
而后,他用尽全力向那处火光扬起了手中所有的筹码,转身朝着密林处奔去,来不及探脚下的路——
却在下一刻,撞进一人的臂弯中,被一只手掐住喉咙。
“呃……”
“要去哪儿?”李闻歌卸了点力道,顺着他的脖颈托住他的下巴,手中的火把将他的脸照亮,也能将所有的不安与惊慌一览无余。
那张伤痕累累的脸被血水划过,与那双无光的瞳眸合为一体,一瞬间形如鬼魅。她的手被撑紧,掌心之下的人正咬紧了牙关,抿着唇向后挣扎。
“……放…放开我!”
“是个倔性子,但倒是没想到这么倔。”李闻歌撇了撇嘴,“又是惊热又满身是伤,好不容易才把你救醒——”
“你倒是会折腾。”
“是嫌自己还摔得不够惨,还是伤得不够重?”
封离分毫不管她说了什么,只是暗暗发着力,却不想她忽而松了手,教他直直往后倾倒,狼狈地跌坐在地。
他顾不得体面,深吸一口气,踉跄着站起身便要走。只是被河流染湿的石头光滑得紧,教双脚不听使唤地绊地趔趄,又仰后倒去,被人稳稳接住。
“——消停些吧,祖宗。”
李闻歌回想了他们还在鬼宅时他乖顺的模样,虽然是装出来的,但至少比现在省心多了。
“和我回去疗伤,再这么下去,你这条命可就被你作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