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应声,过去一看,一个不大也不起眼的牛皮纸信封,封面潦草地写着:江鹭(收)。
本来她还以为会是个邮政或者快递的文件袋,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用这么复古的方式送材料?
她十足意外,接过来问:“这是谁送的?怎么看着不像快递呢?”
老柴摆摆手道:“嗐,我也就说呢,一般快递送来的我们都登记整理的。这个呢,也不知道啥时候送的、谁送的,那天我收拾台面,它就夹在老放外卖饮料那片儿的一堆废纸里。我都准备清理扔了,一瞅,写得你名字,掂手里还有点份量,这才给留下了。”
手里这封“信”,确实不算轻,里面大抵不单是纸张。江鹭捏了捏,能摸到似乎是个钥匙的形状。
谁会给她送一封信,一把钥匙?
老柴提醒:“这也就是咱学校没有跟你重名的,不然还真不好整。你回头知道谁送的,也提醒一声,往后再送什么文件材料了,别这么乱掖着放下就完事了,得登记,否则丢了找不着了又得怪到我们头上……”
江鹭没走心地应着,拆开信封。
里面果然是一把钥匙,银色,看不出来用途,似乎与普通防盗门钥匙差不多,陈旧的齿上有不少磨痕,钥匙柄上贴着的标签也脏旧破损了,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组数字:89-06-08。
她又往信封里看了看,还夹了一封叠起来的信。但抽出来,才发现这也算不上什么信,因为纸面只有大约半截 A4 纸大小,应该是用一整张信纸裁开的,上面同样用潦草的黑色墨水笔写了两行文字:
盛江、耿祈年。
另及,请先收下这把钥匙。再联系。
江鹭的第一反应是,这应当是送错人了吧?可市一中除了她,也没有第二个江鹭了。如果不是送给她的,这方圆几里之内刚好有另一个人与她重名,又歪打误撞地送到了她这里的概率有多大?
一整晚,从回家路上直到睡前,江鹭满脑子都被关于这封信的问题充斥。
它会是谁送的,这把钥匙又代表什么?与之前寄给她宋魁照片的那些人是同一伙吗?盛江,这指得是平京当地的龙头企业盛江?还是别的,比方说,人名?亦或是地名?
她想到老同学蔡灏然,他就是盛江集团董事长蔡江的儿子。如果这封信真的与她有那么些许关联,也只能是这点了。
这个周末刚好是她们大学毕业十七周年的同学聚会,地点也恰好是在盛江集团的一处私人会所,在这个时间点上收到这样一封带有“盛江”字眼的信,以江鹭这匮乏的想象力和联想力,也只有这样简单粗暴地将两者划上等号了。
她满腹疑窦地将信暂时收了起来。
这突然冒出来的迷题让她本就不算明朗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迷雾。调查破案这事,这个家里有比她擅长的人,只是她现在无心搭理他,这两天他封闭参训,估计也顾不上她这头。
周六下午,盛江雅苑会所。
“我们钓鱼佬啊,平时都挂在嘴边一句话,叫‘打窝打得好,鱼儿少不了’。这打窝呢,也是讲求个技术的……”
“行啊你老袁,真不愧是老空军了。”
随着这揶揄,袁洋应声抬杆,一条大鱼扑腾着被半拉出水面。他手上稍一试这力道,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个大家伙,当即稳住下盘、绷紧肌肉,使出浑身力气与它较量起来。
几个在旁观钓的老爷们一看这情形,纷纷上前想帮上一把,又一时不知从何下手,只得大呼小叫地给他鼓劲儿。
一两回合过去,袁洋逐渐占据了上风,钓竿绷到了极限,他也已是满脸通红。眼瞅就要将鱼拖上来了,焦灼间却听铮地一响,鱼线应声而断,猎物也一个打挺,消失在了水浪翻涌之中。
“唉!太可惜了,就差一点儿!”
“看看,我说啥,老空军了!”
男同胞们有的遗憾、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感到兴奋,围上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刚才的一幕。
江鹭和几个女同学则在不远处的茶座歇息,不时对那面的热闹点评一番。
这是省师范大学英语专业五班的十七周年同学聚会。地点被选在盛江这处环境清幽的私人会所,旁边临着一片小湖,既可观景休闲,也可垂钓。刚才高谈阔论钓鱼之法却最终实战失手的,就是这回同学聚会的组织者班长袁洋,旁边揶揄讽刺当捧哏的,则是场地提供者蔡灏然。
当年同窗毕业后各奔东西,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凑齐的也就剩下今天到场的这十几号人了。走出校园、走进社会,到了三十来岁的年纪,这种同学聚会的目的早已不再是吃饭小聚、共话当年那么单纯了,更多是为了维持这种人际关系,在必要的时候能借着老同学这层身份相互关照。
于是,能来的、肯来的,大多是过得不错、混出了点名堂的。比如蔡灏然和袁洋,这几年里的各类大小聚会都是他们两人操办。蔡灏然不必多说,盛江集团的公子哥,袁洋则是省内一家大型建筑企业的总经理。
虽然都是毕业于师范大学,可现在真正从事英语教育工作的却只有江鹭一人。而她似乎也是这些人里混得最不怎样的那个,至少在功利的角度来看是如此。
她原本是不想来参加这次聚会的,去年搞活动她就没参与,平常的小聚会也很少响应。之所以这次肯来,是因为袁洋打了两回电话请她,言辞恳切。她这人面情软,不好屡次三番谢绝人家的盛情,最后也就只好答应了。
不过,她也心知肚明袁洋这次一定要请她来的原因是什么。
江鹭望着湖面,又想起那张写着盛江的字条……
正想着,思绪被身后的一阵聒噪打断了。
“局长夫人,怎么看着兴致不高啊?是对今天这安排不满意?”
问话的是袁洋,脸上带着有些虚谄的笑意。这些年,他也成了一个纯粹的商人,所有人中,他是唯一称呼她“局长夫人”的,某种意味可说是昭然若揭。
一阵厌嫌袭上心头,江鹭掩饰着,还是挤出个笑容,道:“首先就是不满意你这称呼。袁总,咱们同学一场,这么叫是不是显得太生分了。”
袁洋打着哈哈,蔡灏然在旁圆场,“哎,就是,人家江鹭当年也是市级优秀青年教师,你还是随我们的大流,叫人家江老师吧。”
“好好,江老师。走,回包厢咱们准备开宴。”
第22章
宴席进行到中途,几轮杯盏相碰以后,袁洋端着红酒杯过来了,跟江鹭身旁的一位男同学换了座,非要给她敬酒。
江鹭酒量很差,开头不自量力地喝了两杯,头有些发晕,自然推脱不胜酒力。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不想跟他发生交谈。
袁洋却豪爽道:“没事,我干了,你随意!”说完就仰头将半杯红酒灌了下去,在江鹭旁边坐下来。
江鹭只好抿了一小口,就听袁洋开了腔,说起当年念书的时候对她如何如何仰慕,如何如何欣赏,毕业后他们这些人为了挣钱抛弃理想是多么迂腐,只有她为人师表又是多么高洁云云。
还是这些矫揉造作、虚头巴脑的奉承话,江鹭这些年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一旦脱离了真情实意,只由利益牵动,赞美便可以与被赞美的对象毫无关联。
有些人凭着一副舌灿莲花的口才,甚至可以全然枉顾事实地漫天吹嘘。江鹭就曾亲眼所见,某老板将一位秃顶、矮胖的领导形容为“龙章凤姿”,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可一些被吹捧者就是吃这一套,马屁只要拍到点上,拍得对方开心,哪怕言辞夸张一些,对方也绝不会生气。无非面上责怪几句,实际心中已暗暗欢喜,十分受用。
江鹭至今接纳不了这种虚伪,尤其宋魁到了公安局局长、副市长的位置以后,她就更加无法分辨身边这些人嘴里的是真话还是吹捧了。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之间,唯有一个“利”字罢了。
袁洋滔滔不绝了十来分钟,江鹭听得实在不耐烦,正准备找机会打断他,他话锋一转,忽然问:“诶对了,女儿是上初中吧?”
江鹭应:“初二了。”
他又问:“在哪个学校?”
“实验中学。”
实验?这可是个不那么拔尖的学校,全市都没排进前三,袁洋纳闷:“咋不想办法给孩子弄到科大二中、青湖中学或者你们一中去?”
江鹭淡然道:“我跟她爸看得开,她考到实验,自己也想去,就随她了。虽然排名不高,但她学习成绩本来也就一直中游,硬把她往顶尖的学校塞,进去了也不适应。”
“哎,不能那么说。初中阶段还是很重要的,正是打基础的时候,还是应该让孩子去个好学校。真的,你当老师的肯定有体悟,对别的孩子尽心尽责,也不能不抓自家孩子不是?”袁洋道,“你要是觉得你们本校不方便运作,我跟科大二中的校长是铁哥们,要想往科大二中转,那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或者,孩子要是需要补课、找家教,我这儿认识挺多不错的老师,反正要帮忙,你就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