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抑这种情感,呼吸由急促到紊乱,再由紊乱到急促,最终勉强平息下来,胸腔起伏着,语气粗重着,总算有办法为自己辩解一二。
“现在公务招待有规定、有标准,谁敢胡搞?再说,这些年我出去应酬也不是一两回了,你最应该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应酬又是为了什么。哪次是我主观情愿?哪次不是迫于工作?怎么你就突然对我连这点信任也没有了,非要给我安上个出轨的罪名不可?”
“为什么突然没有信任了,难道还需要我来解释给你?你现在的状态,即使没有出轨,也已经是在开小差了。”
宋魁无法理解,“怎么算是开小差?不把精力全放在你身上就叫开小差吗?难道我现在还得像谈恋爱的时候一样,二十四小时地围着你转,满脑子都是你,其他什么都不能容下?好,就算按这个标准,我们结婚十五年了,总有懈怠的时候吧,难道还不许人偶尔开个小差了?”
诡辩。江鹭在心底哼声,她何时要求他把精力“全”放在她身上了?那么高的标准他达得到吗?他还知道这是她们结婚的第十五年了,以往她体谅他,知道他没什么浪漫细胞,也没时间准备那些惊喜、仪式,都是她操持着,象征性地庆祝一下。今年她没心思过,他果然也是忘了干净。
她已经累了,爱怎样怎样吧。
“没说不许,你开吧,开多久都行。正好你也是这样想的,现在遂你愿了,我们各过各的。”
她摘下婚戒,放在床头柜上。
这番举动更像是往宋魁心窝里狠狠刺了一刀,他触电似地起身来,像只急于挣脱囚笼的困兽,压着音量朝她吼:“你到底要拿这做文章到什么时候?为这点事,有没有必要闹到这个地步?”
江鹭以为自己会被他的情绪影响,以往争吵,都是他镇静从容,她情绪激动,甚至失控崩溃。如今情势反过来,她忽然发现,他像极了以前的自己,竟也有那么狼狈的一面。
她平静地答:“这在你看来可能就是芝麻大的小事,但在我眼里不是。也许这个年纪再想回到谈恋爱那时的状态很不现实,但我们感情质量下降也是不争的事实。实话说吧,我现在觉得你已经没那么爱我、我也没那么爱你了。”
宋魁气得斥:“一派胡言!”
“随你。”
他翻身过来拿起戒指,压在她身上,“你把婚戒戴回去。”
“这不是给我上的枷锁,我有权摘掉它吧?你也一样,如果觉得碍事,你也可以摘掉。”
“我怎么会觉得它碍事!?”
她嗤之以鼻。
“鹭鹭,能不能别闹了,好好跟我过日子?”
江鹭挣脱地推开他,“好好过日子?到底是谁没有在好好过日子?等你想明白我们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等你开完小差把精力和心思收回来以后,我们再谈好好过日子的事。”
宋魁沉默了一会,几次欲言又止,但看她如此坚决、软硬不吃,也自知再说什么都是徒劳无用了,最终无可奈何道:“好,我反省。但现在我们俩关系这么紧张,对秋秋影响也不好。孩子今天跟我说,同学父母很多离婚的,不希望我们也走到那一步。”
“那你怎么回答她的?”
他急切道:“我当然也不想跟你走到那一步,也告诉她不要乱想。但问题是,你这么跟我置气,我再说什么也没有信服力。”说完,他再度低声恳求:“鹭鹭,起码咱们在孩子跟前,能不能维持一下和平?”
江鹭暂时同意:“行,我也不想影响孩子。”
还好,宋魁算是舒了口气。
她又问:“玩手机的事,工作做通了?”
“我也不知道。搞不清她脑子里在想什么,看起来像是答应了,但我觉得没那么容易。”
提起女儿,宋魁更加心乱如麻,愁闷不已。
女儿在他想象中一直还是小时候软萌可爱、乖巧懂事的样子。可是今天跟她谈完以后,他发现她真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像彻底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自己的想法多了,自我意识强烈了,也变得叛逆、对抗、难以沟通了。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连她妈也忽然跟他闹这么厉害,这母女俩是商量好在同一时间向他丢这么一颗重磅炸弹的吗?还是他缺席了真的有那么久,足以让他完全感受不到、也根本没有意识到她们如此翻天覆地的转变?
正想着,听江鹭道:“秋秋现在这个阶段很重要,不光是学业问题,还有身心发展和情感问题。我一个人精力有限,管不了她方方面面。而且我说她多了,她有时候也烦我。所以我觉得,以后我们俩得有个分工侧重,我管她学习和生活,你管她思想和情感。”
宋魁本想顺口反驳“我哪有时间管”,所幸是立马忍住了。刚吵完偃旗息鼓,这话丢出来只怕又要掀起惊涛骇浪,还是老实点儿悄着吧。起码分给他的是思想政治工作,这幅担子比起学习成绩来说可轻太多了。
第27章
第二天大早,宋魁起来时六点四十,江鹭已经在浴室洗漱了。秋秋房门关着,还没起。
秋秋学校是七点半开始早自习,她这个年纪的小孩瞌睡多,起不来,一般都是睡到六点五十左右,被江鹭硬叫醒,才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收拾洗漱。
见这个点儿了女儿那边还没动静,宋魁过去敲敲江鹭这边的浴室门,问:“鹭,你喊秋秋起床了没?”
江鹭在里面答:“没,你叫她一下。”
宋魁应了,去敲小卧室的房门喊她起床,连敲了四五下,里边才传出哀怨的声音:“马上就起……”
五分钟过去,宋魁从浴室洗漱出来,还没见她起,只得又去叫了一遍。前前后后叫了三回,眼看马上快七点了,秋秋才拉开门出来,钻进卫生间上厕所。
宋魁心生无力,没想到居然连叫女儿起床都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江鹭之前是怎么做的?为什么他都不记得过程有这么艰难?是他从来没关注过,还是秋秋就是比较听她妈的话?
他为这事冥思苦想的时候,江鹭已经在餐桌前坐下,从容不迫地吃早点了。
她学校早自习是七点,以前都是家里出门最早的那个。现在不当班主任,时间便充裕了许多。每周只有一两天需要看早自习,其他几天只要赶在七点五十上课前到校就行。今天显然她没有这个日程,才有功夫在家吃了早饭再走。
宋魁走到餐厅,却发现她面前桌上只放了一杯牛奶,一个盘子,盘子里是一只水煮蛋、两片面包,旁边一瓶果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没我的吗?”他疑惑地向她发问。
虽然他自调回来以后还没在家吃过早饭,但之前他偶尔回家,她只要有空,刚好他也还没出门,都会捎带手地给他准备一点。他总喝酒,胃不好,她一般会给他熬点小米粥,配两个小咸菜,蒸一个馒头。她刚好跟他反过来,他是中国胃,她则是十几年如一日的面包牛奶。
现在桌上这些东西,显然没有一样是给他准备的。
江鹭端起杯子喝口牛奶,“你不是不在家吃么?冰箱有馒头,你吃的话自己热热。或者你愿意吃面包的话,在零食柜里。”
宋魁接受不来面包蛋糕这些甜的东西,也不常在单位食堂吃早饭。一来大部分基层员工是不愿意在这种场合碰上领导的,二来一旦碰见下属,大概率又要把饭桌变成请示汇报的办公桌,他自己头疼不已,下属恐怕也不轻松。
想到这些天他们紧张的关系,昨晚的争执,她怎么可能还惦记他,若无其事地跟他坐在一张桌上吃早饭?他倒也不尽然对自己还配得到她的关怀抱有期待,只是心中多少有些不大好受。
他走过去,安抚且讨好地抚她的背脊,俯身问她:“等会儿送送你?”
“不用。”
“那晚上接你去?”
江鹭瞥他眼,忍住一句嘲讽。
被她这眼神质疑回来,宋魁也有些没底气了,没话找话地:“婚戒我放回盒子里了,在你床头柜的抽屉里。”
“嗯,行。”
“你要不……戴上吧?”
“戴不戴的,区别大吗?你与其纠结这个,难道不该好好想想别的问题?”
他叹声,半晌没吭气,再出声却是带着怅惘地唤她:“鹭鹭。”
江鹭很不耐烦地抬头,“怎么?”
他看着她,心头有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哽了哽,才要开口,秋秋那边叮叮咣咣地收拾好从房间出来了,一副昏昏沉沉没睡醒的样子,着着急急地背上书包去了门厅换鞋。
她上初中后就很少在家吃早饭,都是和同学一起骑车上学的路上,顺便买点什么吃。
换好鞋,她从玄关抓上自行车钥匙,冲屋里打声招呼:“老妈,爸,我走了啊。”
宋魁提醒:“骑车慢点,注意安全……”
话音还没落,她就应付地回了句“知道了”,带上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