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这架势,江鹭也懒得教,让他自己想办法去。
第二天上午起来,看见床头花瓶里歪歪斜斜地插着那几支百合,高的高、低的低,往左往右扭着的都有,还有的头耷拉着、花瓣都被碰折了。她心道,笨手笨脚的,真是糟蹋这几支花了。
十点多,邵明抱着两箱扶贫产品登门了。
江鹭将他迎进来,让他把东西放门口,问他:“怎么你一个人跑来了,媳妇孩子呢?”
“这不下周赶上国庆节,媳妇这周请年假带儿子出去玩去了,把我一个撂下了。”邵明把箱子挪到墙根,“嫂子,这是源冈的葡萄,我记着你爱吃,就给你多拿点儿过来。”
宋魁借这机会跟江鹭亲近,搂着肩把她揽到怀里,道:“你下次来就来,别拿东西。你嫂子这儿什么能入库,管得可严得很。”
江鹭对他这种无赖行为心生不快,脸上笑着,不露声色地换了个位置,从他怀里躲开了。
邵明一点没看出端倪,还夸:“哎呀,我就羡慕你俩这状态,结婚这么多年了感情还这么好。”夸完又解释:“这也没啥,扶贫产品么,支持国家政策。”
“那冲你这话,更不能白收,得真金白银地支持。”江鹭笑笑,进屋喊秋秋,“你邵叔叔过来了,出来打声招呼。”
秋秋出来,乖巧喊了声:“邵叔叔好。”
邵明一打量,“好家伙,秋秋这个头蹿真快啊。我记着过年的时候见面才刚到我肩膀,现在都快到我下巴了。”
“随她爸。”
“那对着呢,你家闺女多会挑着长,模样像你,个头像魁哥。”
宋魁自嘲:“你这话意思是,得亏了模样没像我?”
邵明嘿嘿一乐,“嗳,客观事实嘛,这你得有自知之明不是。”
江鹭张罗他落座,给他倒茶。
宋魁和邵明在客厅坐下,一聊开近况,两人的声音、语调、言辞间的调侃打趣,熟悉的感觉便让江鹭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五六年前,回到她刚和宋魁谈恋爱那时候。
第36章
回想起来,她和宋魁谈恋爱那两年,绝大多数时光都是在他们刑警队度过的。第一次给他过生日,就赶上他加班办一起命案,她还是陪他在市局的会议室吃的蛋糕。
他们第一次接吻,也是在市局的停车场里。
那天,平常都穿便衣的他特意为她换了常服,尤其挺拔威严、一身正气。那是江鹭在照片之外第一次见到他穿警服的模样,她以为自己从来都不是个制服控的,特别不会是警察这个职业的制服控——但那天起她决定收回这个想法。
于是她克制不住地心猿意马、小鹿乱撞。他送她出门时,走到半道,她便忍不住拉他到两辆越野车中间的夹缝里,本是想送他一个点到为止的生日礼物,没想到被他反客为主,一直吻到她快缺氧才停下。
自那之后,他经常在大街上就对她搂搂抱抱甚至亲吻,她也总是急得捶他撒开,窘迫地左顾右盼,责他:“光天化日,人家都看到了!”
“看到就看到呗,我合法的女朋友,亲一下怎么了?”
“女朋友就女朋友,哪来合法的女朋友?又不给发证的。”
“以后会发的。”
那会儿,他们从认识到谈恋爱才两个多月,江鹭全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也没想到她跟宋魁这一相恋就相爱,就走进了婚姻、走到了现在。
从二十多岁认识他到今天,十六年了。人生有多少个十六年?大学毕业后最美好的时光,最韶华的岁月都是与他相依相伴,婚后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也携手一同度过。曾经爱得轰轰烈烈,他甚至愿意为她放弃公安这份事业,为什么而今一切又都盖过了爱情,许多事、许多情感也变了?
邵明告辞后,江鹭还沉浸在当年的回忆里不可自拔。宋魁跟他唠叨了半天当年这帮兄弟的近况,又唏嘘感慨人之境遇大不相同。她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等他说完了,她也就从这黄粱一梦中清醒过来,回到了现实。
她没想接他的茬,淡淡回一句:“戏演完了,你收拾收拾准备回吧。”
宋魁高昂的兴致一下被她扫落,语气也沉下去,“鹭鹭,我这两天不是已经在反省、改正了吗?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说话、也好好跟我说说话,为什么总是这么咄咄逼人?我在你眼里现在是不是连呼吸都是错?”
“刚表现了一天而已,就拿出来标榜了?回去继续反省去。”
他道:“这才几点,你就赶我走?”
“昨晚已经破格让你住下了,你还要往几点留?”
“我现在这不是想主动承担家庭责任,问题你总赶我走,我上哪儿承担去?”
“这个家里什么时候需要男家政了?我要是只需要你留下来干活,请个阿姨不比你干得好吗?再有,我也有点累,想好好休息,所以今天不想看到你。”
“你关上卧室门睡觉。”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起来?”
“那我躲书房去。”
“我等会儿还要用电脑。”
宋魁知道她这性格犟起来几头牛都拉不回来,不想跟她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耗下去,干脆也不在她这儿浪费时间了,起身走到秋秋房门口,敲门道:“秋秋,爸跟你聊会儿。”
“干嘛?”
他走进屋坐在床边,看向正半靠在床头抱着杂志看的秋秋,问:“你想不想让爸爸回家里住?”
“当然想了。”
宋魁心说,真是他的好闺女,没白疼她,赶紧鼓动道:“那你去帮爸想想办法,说服你妈让我搬回来。”
秋秋却摇头,“我不去。”
他一怔,“为什么?”
“老妈说要等你反省好了才同意。”
嘿,这孩子。“爸爸已经反省好了,是你妈吹毛求疵,就是不答应。你妈这人就是这样,逮住别人的把柄就不放,一点机会都不给。”
秋秋抬眼瞟向门口,江鹭的声音响起:“你说谁吹毛求疵呢?”
宋魁也挺委屈:“你那不是吹毛求疵吗?让我反省,我反省了,解决方案也提了、也开始付诸行动了,你又不肯接受,还要我继续反省。那照你意思,我反省到老呗,这辈子都分居,你就满意了?”
江鹭没说话,秋秋道:“爸,我学校男同学把喜欢的女同学惹生气了,都知道说点好话哄哄呢,你为什么就不能哄哄我妈?”
宋魁蹙眉,“咋没哄?我出差那几天发信息给她说了多少好话,电话里、回到家赔礼道歉了多少次?这两天又是买花,又是求情,又是买菜做饭干家务的,这都不算哄,还要我做什么才能算?”
“我们的问题不是光说些好话、献献殷勤,靠这些流于表面的事情就能解决的。”
“你看,她油盐不进,这总不能怪我了吧!”
秋秋又说:“那哄都不能解决了,证明问题很严重,你快想别的办法啊。可你就这么扔着老妈不管,她当然更生气了,我都替你着急。”
宋魁好像噎住了,脸色变了变,道:“你们娘俩这是商量好了,不准备让我回家了?”
江鹭望着他:“回家的钥匙一直都在你手上,你只需要找到锁孔,开锁,扭开把手,推开门,就可以回家。可是你现在只会不停地敲门说好话,让我给你把门打开,你站在门外,告诉我你已经做好了开锁的准备,你擦亮了钥匙、搞清了锁的结构、也知道如何用钥匙开门,但门就在那里纹丝不动。是你自己不想回家的,不是我拦住了你。我这么说,你听明白了没有?”
回老房子的路上,宋魁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
江鹭打得这个比方,说实在话,他似懂非懂。这些年她总喜欢这样咬文嚼字地吵架,他这人粗,也直来直去惯了,十几年了还是接受不了她当教师的职业病,把他当学生一样教育批评、启发开悟的用语习惯。
有什么诉求、需要,她总是不肯直说,她觉得说出来的和他悟出来的在意义上有差别。可他是她丈夫,不是十几岁的孩子,这能有什么差别?放着捷径为什么不走,偏要绕远路?
她就是在折磨他罢了,她在享受地看他陷入一片混沌迷茫,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找不到出口。直到他精疲力竭的那刻,可能她才会动一点恻隐之心,向他施舍一点善意。
他搞不明白,他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吗?在他已经决心悔悟改过以后,何至于还被批判到如此地步?何至于被这样对待?
走到楼下,他找了家便利店买水。柜台付钱时,看到货架上的香烟,便鬼使神差地让老板给他拿了一盒,外加一个打火机。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既来之则安之,不让他回家,那就彻底地自由吧,破罐子破摔吧。
当年为了追她,他一个十年烟龄的警队老烟枪硬是把烟戒了,办案压力大的时候,靠薄荷口喷硬扛下来。这一戒就是十几年,还不够有毅力吗?还不叫对她在乎吗?现在她不在意了,他还在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