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嘴的借口理由,说得好听。
宋魁恨不得在电话里就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但当着江鹭的面,他只有尽量克制情绪,忍下来一通脏话,“别的自杀案可以是小案子,但你不知道耿祈年是什么人吗?他的死能是小事吗?上面领导如果过问起来,我是不是该告诉他们,我不清楚情况,请他们亲自给你打电话了解?”
何崴忙道:“领导,你先消消气,这事的确是我疏忽了。”
“现在别说什么疏忽不疏忽的了,我提醒你一下,这个案子需要重点关注,后续有什么情况,我会亲自关注过问的。”
何崴连声应着,态度不可不谓相当端正,与他在明里一惯的做派如出一辙。实际上,党委会上他支支吾吾不表态,明里暗里跟他较劲,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布置的工作推三阻四落实不下去,要让他催着、追着才能推进一点,这就是他到任后一个多月何崴的所作所为。
现在更好,重大刑事案件上报的渠道都可以被他截住,这不是一件小事,这说明他今后要想获取信息恐怕都需要绕开何崴直接对下了。
一局的常务,原本该是局长的左膀右臂,现在这胳膊、手臂却扭回来给他制造麻烦。宋魁叹口气,心情复杂地看了江鹭一眼。
江鹭听了一会儿,也听明白了,就问:“是出了个案子,何崴拦下了,没给你汇报?”
宋魁只应了一声,没有详说。
他现在还不知道何崴处处给他下绊子、对他这么抵触是出于感情方面的恩怨,还是他的到任和最近的一系列举措阻碍了他在市局的只手遮天。当然,更有可能是这两者兼而有之,所以他也不想把江鹭扯进来为这些事情操心费神。
“会不会是上次吃饭,我跟他说希望他能好好配合你工作,这话刺痛他了,反而让他对你有抵触情绪?”
“不会。”宋魁打断她的胡思乱想,“这才多大点事,他也是个成年人了,不至于因为这个。我跟他的问题是工作上的,我们俩会解决,与你没有关系,你不要想太多。”
她沉思着没有答,他便攥住她冰凉的手,“好了,别想了,外边冷,别坐这儿感冒了。”拉她起身,“走,吃早饭去,赶紧吃完,我还得赶回去给领导汇报一下这事。”
江鹭心不在焉地应着,难以克制心中滋长出担忧。
如果不是他们三个人有这样一段过去,有这么一层关系,何崴或许不会在某些问题上刻意为之,宋魁对他更不用留三分情面,他们之间的工作关系应该也会更纯粹。
她早就不该听之任之地让宋魁充大度、装豁达,也早就该自作主张地与何崴切断来往,而不是保持这所谓的友谊关系,以为能靠几句良言警语就劝得一个自甘堕落的人洗心革面、收敛收手。
这件事上,她深感自己或许走错了一步。也许,何崴早就已经与他们夫妻算不上朋友了,甚至现在看来,更可能是敌人,需要她们携手对付、小心提防的那种敌人。
第60章
耿祈年之死带来的震动很快引起了市委及政府高层的关注。当天上午回到市里,宋魁第一时间给谢行汇报以后,紧接着,下午就接连收到了汪大川和郭颖才的电话过问情况。
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又是截然相反的态度——郭颖才指示他必须要彻查清楚,绝不能草率结案,汪大川则只是例行公事地说了些套话,要求他注意舆情,控制影响。
李国纲的小团体没几天就涌到了市局来,除了老生常谈要求彻查合同诈骗的问题,又报案说耿祈年的妻子和弟弟耿万春也有可能伙同耿祈年实施诈骗,要求对他们监控传唤。
这次宋魁没再插手参与,手头的工作已经忙不过来了,现在又出耿祈年的事,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顾不上这头,让底下人调去吧。意外的是,这案子上何崴倒是挺积极,主动表示会关注协调,大有将功补过的架势。宋魁也无暇多想,由他去了。
不光市局,这波震动的余震也迅速波及到了市政府。
周四上午,汪大川出席一个产业发展座谈会,会议还没结束,一群当年兴攀镇的拆改村民便堵在了会场外。
市府秘书长赵立锋赶过来出面做工作、提解决方案,一律没有效果。出于对市领导的保护和随行人员安全的考虑,赵立锋请示还在会场内开会的汪大川,问他是否要请公安组织些警力过来维持秩序。
汪大川对此也感到头疼非常,只好道:“你给宋魁打电话,让他安排些人来吧。但一定不要多,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搞得像我们欺压群众一样。另外,让他也亲自过来一趟。”
宋魁接到赵立锋电话的时候正在经开区搞企业营商环境政策的座谈调研,一听说汪大川被群众堵住了,手头的工作也只好先放下,急匆匆往会场赶。
路上,他又给特勤局局长雒占东打电话,让他组织些人员去现场待命,等他到场后亲自指挥。
汪大川开会的地方在西华路的一个会议中心,宋魁到的时候会场大门外已经被百十号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两辆警车在不远处停着,他下车后带队的干部过来跟他汇报,问他是不是要赶紧过去维持一下秩序。
他看到远处赵立锋被围在里边,还在跟群众苦口婆心地做工作,就带了个对讲机,说:“派几个人去买上几件水,其他人先待命,等我指示。”
他拨开人群挤进去,站到赵立锋旁边,替他把话接过来,好让他也缓缓口舌,“各位,我是市公安局局长宋魁,我理解大家着急想要见到市长、解决问题的心情,但是大家挤在这里,很容易发生踩踏事件。刚才我走过来都费劲儿,咱们人群里还有老人、妇女,哪受得住这样挤?大家既然都是抱着同样的目的而来,我希望也能相互照顾一下,稍微散开一点儿,不要事情还没有解决,又出什么意外,好吧?”
人群里站在前面的一部分人本来就被挤得快喘不过气了,听宋魁这样说也纷纷附和:“是啊,大家别再往前挤了,现在市长也没出来,一个劲儿挤到前面也没用啊!都先往后退退吧!”
后面的人群迟疑了一会儿,有些人动起来了,其他人也就跟着慢慢动起来点儿,朝周围散开了些。人群从一个巨大的朝向着赵立锋的箭头流淌开来,总算,情势看起来有所缓和,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剑拔弩张了。
赵立锋赶紧说:“大家的诉求都是一致的,哪怕有个别人的情况特殊,也可以通过代表来跟政府对话嘛。咱们百号人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的,更不利于快速、高效地讲清问题,何谈解决呢,是吧?”
有人愤慨道:“我们不要代表,那些人代表的都是自己的利益,把我们当牺牲品,否则为什么别人的诉求都解决了,就剩下我们的问题解决不了?我们就自己代表自己,谁也不相信!”
一部分人跟着乌泱泱地附和,显得声势又浩大起来,赵立锋感到一阵头大,晌午的太阳一晒,汗都湿了半个后背。
宋魁插进话,指着那个带头的年轻人道:“你这不就是在代表?你们这儿近一百来个人,每个人都听你的意见吗?如果有其他人有不同意见呢,你让不让人家表达?”
年轻人被问了个张口结舌,一些人点头应和,宋魁便继续说:“一个代表不够,你们可以商量,多派几个代表来,代表不同的利益和诉求。不论如何,你们内部应该先民主讨论,不应该是这样七嘴八舌地围在这儿各说各话。大家心里也都很清楚,政府领导不是长着三头六臂,能一次性接待你们这么多人。推选代表才是对你们最有利、最高效的做法。”
他说到中途看见民警买了水回来,就话锋一转:“而且,有些老人家从早上过来就在这儿站着,我看有些都已经站不住了。这太阳又晒,你们这些年轻人、家属不该考虑考虑他们的身体状况吗?我建议大家都先去树荫底下坐着歇歇,也好好讨论讨论我前面提到的问题。”
人群组成的箭头又平缓下去了一点,终于,有些家属扶着老人去了树荫下,箭头便顿时瓦解了、散开了,一部分人聚在一起讨论,另一部分围在树荫下、坐在马路牙子上歇脚。
宋魁拿起对讲机道:“小周,把水搬过来,给群众发一下。”
赵立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拍拍宋魁道:“太难了,我是没见过这么难劝的一群人,早上劝到现在,嘴皮子都快磨出泡了。嗳,我说,你一个干公安的,哪儿学的这做群众工作的本事啊?刚才说话,我都以为旁边站了个乡委书记呢。”
宋魁道:“赵秘书长,你这就小瞧公安工作了。我也在县上干过啊,那县上的群众可比这阵势大多了,动不动就包车上京、闹着要去中央呢,公安也是化解矛盾的重要力量嘛。”
赵立锋点点头:“是啊,多数时候我们也不想让你们公安出面,你们穿着警服开着警车一来,往那儿一拦,警灯闪着,搞得好像老百姓受欺负、挺弱势似的。但其实,在老百姓跟前,我们这些政府里头工作的才是弱势群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