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展言岚留恋于此,元神一时半会离不开这孩子身体。
夜渐深,展府有异动。
展凌早有取代展慕家主之位的心思,白日劝不动展慕,暗中勾结三皇子当夜动手,包围整个展府。
展慕没想到展凌如此迫不及待,幸而自己留有后手,适才命人在城郊候着接应。
眼见展凌即将闯入院落,他推搡裘姜雪进了暗道。
裘姜雪始终不从,眼里含泪:“慕哥,要走一起走。”
“照顾好言岚。”展慕已有赴死之心,并关上暗道。
此时,展凌率领护卫闯入院落,展家所有家丁屈于刀剑之下。
展慕所处的屋子并未点灯,他推开大门,火把映红了天际,展凌站在最前面,轻视而言:“兄长,看在嫂子和孩子的份儿上,投降吧!”
展慕喝道:“展凌,你愧为展家子!”
展凌见展慕又拿出兄长的姿态教训自己,不由大笑:“只有跟着三皇子,展家才有出头之日,是你和爹愚昧不堪,不懂审时度势!”
展慕有意拖延时间,为妻子争取一线生机,故意道:“展凌,你还记得院子那棵老槐树吗?”
展凌微微皱眉,“自然记得,你问这个作甚?”
展慕道:“我们和爹约定好,今年开春去埋在老槐树下那坛酒共饮,如今爹已不在人世,只剩你我,可否在许我一个心愿,死前你我共饮一坛酒?”
生怕展凌不够坚信,他还故意往屋子暗处道:“阿雪,照顾好孩子,我与阿弟饮酒再回来陪你。”
展凌胜券在握,并未起疑,权当满足展慕临死之愿,吩咐下人挖土取酒。
不出一会儿,下人端来拭净泥土的酒坛,展凌亲自倒酒,让下人端给对面的展慕。
展慕端起酒杯,与展凌对饮而尽。
天色苍凉,竟下起漫天飞雪,重重叠叠,不多时掩盖暗夜的京都。
展慕放下酒杯,三皇子的护卫立刻架住了他,其余人闯入屋内搜查,却不见展慕妻儿。
“大人,展慕妻儿皆已不在!”回来的护卫禀告,展凌一震,抓住展慕衣襟,逼问:“三皇子的护卫包围了整个府邸,嫂子和孩子呢,你把他们藏到哪去了?!”
展慕抬起头,眼里满是轻鄙,“你永远找不到他们的,展凌,你要是个男子汉就马上杀了我!何须拿我妻儿要挟我?”
展凌明知是激将法,还是忍不住一拳打在他脸上,展慕倒在地上,牙齿磕碰了唇角,渗出血来。
展凌心里生恨,不够解气,攥起展慕衣襟,展慕眼色冰冷,像他递给爹毒酒之时,爹饮下毒酒临死前看他最后的一眼。
拳头劈头盖脸打下,三皇子的护卫生怕展凌将展慕活活打死不好交差,赶忙拦住他。
展慕手臂撑起上半身,擦去嘴角鲜血,冷眼相待。
展凌握紧拳头,怒目圆睁,僵持不下。
不料,展慕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陡然抢过护卫腰畔的刀,众目睽睽之下挥刀自刎。
鲜血飞溅,火影摇曳,映着墙面殷红的血迹。
大雪纷飞,很快掩盖地上的血。
京都城郊外,一辆马车驶向远山,,马不停蹄,裘姜雪挨在马车内缩成一团,怀抱睡着的孩子,右手紧握展慕年少时送给她的珠链。
她心里担忧不已,祈祷丈夫平安。
可就在这时,珠链毫无征兆断裂,圆润的珠子撒落一地,马车颠簸,几颗滚出了马车。
裘姜雪心有一刻沉沉骤停,似乎预料到展慕的死讯,悲痛地掩嘴,轻声痛哭:“慕哥……慕哥……”
第43章
大雪纷飞里,裘姜雪携子逃往中州东面的渔村时,雪已经开始融化,溪水潺潺流动。
渔村偏僻,吃穿用度是大问题,孤儿寡母不受待见,裘姜雪当铺变卖首饰,却也只能撑一年半载。
言岚年幼,起初裘姜雪听闻当地采珠能赚钱,按灵珠年份、个头划算,若是采到一颗十年灵珠,能顶一户五口人的口粮,奈何她不善游水,便没去。
后来,裘姜雪头一遭听过采珠人遇到海难,连尸体都找不回来,屡见不鲜,她彻底断了念头。
这日,裘姜雪抱着言岚典当最后一支银簪,路过一户收衣浣洗的铺子正招浣衣女,几个渔村仆妇膀大腰圆,生怕晚了旁人,抢着活干。
“桂大娘,您看俺,俺家里八口人,衣服都是俺给洗的,保证给您洗得干干净净。”
“洗得多算什么,你没看见这次送来桂大娘这儿的衣服那叫一个金贵,都是京都来的商贾,你下手没轻没重,当心洗坏了,命都不够赔。”
“嘿,桂大娘这儿又不全是达官贵人的衣服,俺看那堆旧衣就适合俺来。”
“先来后到,你个蠢妇懂不懂!”
几个仆妇争先恐后,桂大娘胡乱搪塞,那一大堆旧衣一人一天之内洗干净,三文钱打发了,剩下贵人的衣服,这些仆妇下手没轻没重,桂大娘可不敢乱来。
看着那些仆妇抱着旧衣离开,那位桂大娘在门边愁着,裘姜雪便起了心思。
她上前,含蓄淡笑道:“这些贵人的衣服,我能洗。”
桂大娘诧异眼前的妇人,眉清目秀,长得细皮嫩肉,一看就不是苦命人,只是穿得落魄了点,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
桂大娘上下打量,蹙起一边眉头,略有怀疑:“你能洗好?”
“实不相瞒,我从前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洗衣叠被,这种活我干过。”
裘姜雪有所保留,她即便没做过粗活,也听下面的丫鬟,耳濡目染,替展慕洗过好几次衣服。
桂大娘固然疑心,可听裘姜雪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念及贵人衣服两日后便要送回,现下也难以找到其他合适的人,便应允。
“工钱是五十文,晾干送来我这儿后领。”
比起之前那些仆妇不知高出几倍,裘姜雪没有异议。
裘姜雪到底是富贵人家出身,对贵重衣料再熟悉不过,在院子挑水将衣服洗净,妥帖晾晒,次日叠好送到桂大娘面前。
桂大娘看着衣服跟换新似的,不由大喜,爽快给了工钱,而后征求裘姜雪意见,安排她专为这些难伺候的贵人浣衣的差事。
眼见有长久稳妥的活儿,裘姜雪不想拒绝,只有一个请求,浣衣时准她带着孩子。
一个襁褓里的孩子不碍事,桂大娘爽快答应。
浣衣这一干,便是三年。
展言岚刚过生辰,年四岁,渔村的孩童们见人人有爹娘,唯独展言岚没有爹,谩骂他是没爹的野种。
展言岚哭哭啼啼,跑回家去问裘姜雪,“娘,他们说我是野孩子,我爹他到底去哪儿了?”
记忆中的母亲美丽温柔,可现在的裘姜雪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时常缠绵病榻,全然没了展言岚记忆中的样子。
就在去年,渔村附近灵蚌不计开采,灵珠所剩无几,达官贵人走了大半,撤走一切,包括财富。
待最后一批收珠人离开,渔村彻底没了灵珠作为生计来源,又回到十几年前贫苦匮乏。
一时间,裘姜雪浣衣的机会变少了,那些渔村仆妇抢着一月不过三四件旧衣的活儿,这份差事轮不到她。
裘姜雪更多时间坐在家门口,拿着那根断掉,没了珠子的珠链,自言自语。
面对展言岚多次流泪询问爹爹去了哪里,裘姜雪一开始眼瞳颤动,眼里蓄满泪花,抱着展言岚,双肩颤动,低声痛哭。
渐渐地,她似乎随这片渔村破败一样,日渐消瘦,忧思成疾,身心憔悴,宛如一尊冰冷的石雕,心如死灰,漠视展言岚走开。
裘姜雪丢了浣衣的活计,家里已经揭不开锅,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渔民下海捕鱼,展言岚便想着捕几条鱼度日。
他不敢告诉裘姜雪,偷偷造了条小舟出海,选一个海浪小的时辰,游下海抓了几条鱼。
他本不会游水,裘姜雪也不准许他靠近海边,之所以游水,全因当初与那些谩骂他野孩子的孩童起了争执,推搡间掉进海里。
海水灌进鼻孔里,叫人呼吸不能。
他不会游水,正当要溺毙,一个体形如人的黑影掠过,将他抛上礁石,捡回一条命。
展言岚猛咳出水,喘过气,却见水底那道黑影奇快闪过,一条鱼尾撞破水面,溅起浪花,日光下鱼鳞映入眼底,银光剔透,震惊得他移不开眼。
鱼尾没入深海,涟漪散去,无影无踪,不留一丝半点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也是后来,他才听村里的老人说这种人身鱼尾的东西叫魔鲛,吓唬专吃你们这些不听话的小孩。
那是展言岚第一次知晓世间有魔物存在,可那条魔鲛却异于渔村流传那般凶残,还救了自己。
展言岚没将自己落水的事告诉裘姜雪,隔日那些孩童见到展言岚还活生生站着面前,吓得作鸟兽散,再也不敢招惹。
自那次九死一生的后,展言岚偷学游水,以防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