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手机站在写字楼的落地窗前,云层显得如此之近,厚实的一叠压在近处。楼下的车水马龙里,有车正进出。
不知道有没有他的那一辆。
刘慧莹牵了下嘴角,小小嘲笑了自己一下。
她咬起了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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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菜馆。
木屏风雕着缠枝莲纹样,檀香混着普洱的陈香漫在空气里。刘慧莹捏着白瓷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
她挑的店,也是她选的位置。
这家店消费不低,环境也出色,卡座之间以屏风和帷幔相隔,既有朦胧间的人影渲染餐厅的烟火气,又不至于暴露客人的隐私。
他还没来。
HUIHUI:[我先点菜了?]
11111111:[好。]
烧鹅的表皮在琥珀色的灯光下泛着光泽。
汤盅端上来的时候,饶懿到了。
服务生引着他,一路绕过绿植拐角。
暖黄色的灯光衬得刘慧莹面容盈润,她坐在那里,很认真地盯着茶碗,似乎对上面的花纹产生了极大兴趣似的。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
简单的招呼,清淡的菜落胃,碗勺轻轻碰撞的声音之后,饶懿先打破了沉默。
“不是说要给我看样图?”
“嗯。”回神的刘慧莹点开手机,翻出相册里的照片给他看。
饶懿就着她的手端详了一会儿图片,没说话。
“你觉得怎么样?”刘慧莹问。
“不是还有一张?”他的视线转到她脸上。
“嗯,”左滑,“这个用的是透明玻璃的设计,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效果最好的方案是做成鱼缸墙,当然预算就会大大提高,还有鱼缸养护的问题。”
刘慧莹侧着身子,一手托着下巴,侃侃而谈。
“你觉得呢?”转过视线看人。
脑中的某个角落轻轻咯噔一声。
好近。
“采光怎么样?”饶懿看着她,*问道,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房间朝南,暗色会吸收阳光。”
“对,”刘慧莹开始心不在焉,别过眼,“第一个会有这个问题。但你那里采光很好,一面占地不大的电视墙不会影响太多。”
饶懿似乎是在思考。
然后他说:“先吃饭吧。”
“您来过这家吗?”
点头。
刘慧莹夹了一块烧鹅沾酸梅酱。
“我在粤菜和湘菜之间纠结呢,”她说,“想来想去,怕你不能吃辣,还是来这家。味道还行?但您应该吃过更好的。”
“我去过港岛,”饶懿说,“但这家的菜确实算地道。海市能把豉汁做好的厨师很少。”
饭桌上短暂地沉默了一小会儿。
他说:“我能吃辣。”
“……嗯。”
刘慧莹拿餐巾纸拭去嘴角的酱汁,间隙中抬头看了他一眼,几乎是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嗯来。
一碗双皮奶见底的时候,刘慧莹意识到,她真的得开口了。
尽管她怎么组织语言都觉得很困难。
“有件事想问下,”刘慧莹的声音轻得像杯里漂浮的茶叶,“今天我找了HRBP问晋升通知的事情,她说发通知前和您知会过?”
“对。”
“她有和您说改动的事情吗?”
他不知道。
刘慧莹并没有觉得意外。
她解释了几句情况,只听饶懿说:“是知会过我,但我没有要求她改动,也不知道只有我们有做删减。”
他顿了一下:“我过的时候,确实不知道,你距离上次晋升没到六个月。”
这话的言外之意,让刘慧莹低下了头,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我只能走绿色通道。”
年少有为,能怎么办呢?
她还有心情开自己的玩笑。
虽然是在心底偷偷说的。
沉默又持续了一小段时间。
雕花木屏风外的邻桌不断传来笑谈声。桌上的水渍浸着桌布,像朵慢慢绽放的墨花。
情绪是会传染的。
刘慧莹只觉得乐景衬哀情,她忽然不敢抬头去看饶懿的脸色了。
无论如何。
无论这份无法定义的东西曾经有着怎样的可能性,它都不会那么纯粹了。
说她庸人自扰也好,假清高也好。说到底,还是有一点悲哀压在心里。
刘慧莹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决定再为自己添加一点儿分量。
她终于抬眼,望见对面的饶懿平静地看着她。触及到那种眼神,她心底反而生出了一丝愤懑和无理由的勇气。
“我今天找了HRBP聊这件事,也和她老板对了一下。他们的意思是,这事没有对错,只是单纯的规则制定问题,不要朝令夕改比较好。”
“但您知道的,部门里被影响到的只有少数几个人,我就是其中之一。利益相关,还是要说一下。”她直视着饶懿的眼睛,虚扶着筷子的手颤了一下,“既然您原先没注意这件事,我就斗胆提议一下,看发个补充通知怎么样?”
“我不想把职场关系搞得太复杂。如果是全集团的调整,那我也认了。但该有的东西被莫名其妙地搞掉,我也挺生气的。不是优待也不是特殊待遇,只要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饶部长。”
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终于有了涟漪。
刘慧莹到家的时候,内部号上发了一个补充通知。她看了一眼,心里并没有那么高兴。
在安静的房间里站了一会儿,刘慧莹边脱衣服边走向浴室。
临睡前,她还是点开了猎头的联系方式。
第28章
原本约了相亲的周末,因为对方临时有事而取消。
卓晴也说自己这周要回父母家吃饭,不得空。
刘慧莹无所事事,消磨半天时光后打起精神来翻阅账号后台的评论,试图从中找些灵感。
这几个月来稳定更新,把她多年的存货都掏空了。
列了几个方向,刘慧莹又点开品类专区,拿别的家居博主视频当背景音,时不时看一眼,主要精力还是在拍纸本上。
舒缓的背景音乐用意是营造气氛,副作用却是催眠,引得刘慧莹坐着发呆。
那天之后……
那天之后,刘慧莹没再单独见过饶懿。
由此可见,两条平行线的相交,肯定是至少有一方偏斜了原来的方向。
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当然,虽然没见面,但沟通没有停止。
工作软件上如常的信息同步,邮件里一封封的细节确认。
但微信,一条都没有过了。
那天之后,他给她发邮件说,可以用鱼缸墙,但要考虑等造景方案出来后再看。
预算又增加了,刘慧莹的劳务收入也会往上涨。
可是她并不那么高兴。
他没有用微信联系,是为什么呢?
一个人想东想西,很内耗的。这种细节,也不一定有意义。
刘慧莹说服自己翻篇,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照常维护这两条不同的关系。
有趣的是,晋升通知补充的事发生过后,有不少一面之交、工作伙伴,明里暗里地揶揄她。
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大的能量。
那时候刘慧莹想,老实人逼急了也要出事的。
一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走廊上遇见hrbp,遇见陆媛,遇见赵通海,刘慧莹依旧会打招呼,而他们也会微笑回应。
所谓撕破的脸,拼拼凑凑,也就能用。
只有哪天搬东西走人,那才是结束。
……她有点想周雪婷了。
叹一口气,刘慧莹点开朋友圈,刷刷刷。
前两天她和婷姐聊天,还听她说,下个月回海市,儿子放假要回家过暑假,住几个月再出发,到时候请她来吃饭。
老实说,刘慧莹没摸清楚,和hrbp一起搞小动作的人是谁。
陆媛?她和hr部门的关系一向很好。但赵通海,甚至别人,也不是没可能。
在现实生活里,是不能像推理小说一样,按照谁是最终获利者、谁是凶手的逻辑来的。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人、纯坏的蠢人、没有逻辑的人,个个不少。
晋升汇报那天,会议室的百叶窗调得格外规整,阳光透过缝隙在长桌上投下平行的亮纹,像条分割线。
刘慧莹在门外等了很久。最后站在投影仪前,她已经一点都不紧张了。
手里的激光笔在“年度风控成效”图表上划出平稳的弧线,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每个数据都精准漂亮。
一排五个部门一级负责人,有的在低头记录,也有人在玩手机看小差。
还有的——
还有的一直在看她。
中间位置的饶懿始终抬着眼。他今天居然戴了副眼镜,细框的,镜片反射的光斑偶尔会遮住眼底的情绪。唯有握着笔的手指和桌面维持着固定的角度,久久没动。
她会和评审们眼神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