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扫过他,刘慧莹刻意没停留。直到讲解某张图片时,不经意撞上。
他的视线比会议室的空调风更凉些,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温度,让刘慧莹的心跳漏了半拍,激光笔的红点在幕布上微微晃动。
她移开目光、侧过身子,把视线聚焦在图表上,继续说下一个章节,没注意耳尖悄悄爬上薄红。
汇报结束后,需要候选人做的已经全部结束,结果会在七到十二个工作日内予以公示。
往工位走的路上她不断地遇到熟人。
点头,问好,人人都要问两句感觉怎么样。
谁都看得出来她是今天的晋升汇报。刘慧莹今天穿了白色丝绸衬衫和及膝的一字裙,比她平时的打扮要正式得多。
心情好,运气也好。
一直到下班时间都没什么突发事项要加班,刘慧莹难得在正常下班点出公司大门,既是被门口打车的排队长度吓了一跳,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吓了一跳。
玻璃门自动滑开时,雨声哗啦哗啦地砸着地面,汹涌而来。
刘慧莹一直在公司放了备用伞,但上周下雨撑回家后就忘了带来。
她为难地看了看今天的衣着。
假如穿的是运动装,现在就折返去健身房,边练边等雨停就好了。
偏偏。
她小小地“哎呦”了一声,正要转身,却察觉到身后的人,两个人差点撞到一起。
两个人面面相觑,怔愣片刻,同时往旁边让,再次堵了个正着。
大雨天,大厅里的地面也湿滑,又加之人来人往,空气闷热,并不好闻。
可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
木质地,刘慧莹猜里面有一味薄荷或柑橘。
她侧过身,先让饶懿过去。
他却没动。
雨线顺着玻璃滑下,把世界变成颠倒的样子。
饶懿手里捏着把黑色折叠伞。
刘慧莹还是没有说话,连一声问好、招呼,都没有。
两道肩膀组成了世界上最小的密闭空间,把周围的一切隔绝开来。谁也没走,谁也没说话。
刘慧莹盯着两双鞋间的空地,空地上的水渍,有股能维持这个姿势到天荒地老的气势。
她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你在闹别扭吗?”
刘慧莹条件反射地要反驳,头一抬,视线先扫过大厅里来往的人群,随后才聚焦在饶懿脸上。
脚向后退了一步。
刘慧莹说:“没有。”
“刘慧莹。”
饶懿叫她,总是三个字的全名。很多领导或老板,喜欢套近乎似地叫人。在她身上,最多的是慧莹。在京市念书的时候,导师喜欢叫人叠字,师门里的所有人都有个可爱的名字,轮到她是慧慧。
饶懿叫谁,似乎都是全名。
连名带姓。
刘慧莹。
她在心底默念的三个字和饶懿的嗓音又碰上一次。他说:“刘慧莹,我也是你老板。你有需求找我,我帮助你,是应有的道理。”
我知道。
那些细碎的交集像散落的星子,明明灭灭地悬在上下级关系的边界上。既没有越界的亲昵,也没有刻意的疏远。
“饶部长,”她说,“你这几天,不在公司吗?”
她微侧过头,又说:“前几天想和你线下对个合同,但你一直不在。”
“我出差了,”饶懿的声音一贯的冷静,又多了些无奈,“刘慧莹,你真是不关心老板的动向,是不是?”
那不然呢?每天不做事,盯着老板的日程安排?
那点倔泛上心头,刘慧莹一抬眼,就望见某人眼里的笑意。
有人走出了玻璃门,吹进一阵风。饶懿下意识地往她这边靠了靠,那股草木香气变得更具侵略性。
“下午的时候,你带了眼镜,”她的手指和包带缠绕着,一圈又一圈,“近视吗?”
“一点点,看投影仪的时候,会比较吃力。”
“哦。”
怎么回事。刘慧莹心想。怎么说了两句话,就抵不住那股潺潺流淌的心情。
“姐!”
但氤氲着的水汽和与之俱来的朦胧被打破了。
小赖从电梯口小跑过来,笑得青春,嘴唇边露出两颗小虎牙的踪迹:“姐,我看外面下雨了,还好赶上。”
“你没带伞吧,”说着,小赖递过来一把天蓝色的折叠伞,“用我的吧。”
没毕业的大学生穿着白色连帽衫,眉眼亮得像被雨水洗过的星星。
他出现得突然,刘慧莹惊讶道:“那你怎么办?”
“有同校的朋友也在这里实习,我们待会儿一起回去就好了。”他说得轻松,又歪头看向饶懿,“饶部长好。”
“那我不打扰了,姐早点回家吧,拜拜明天见。”
活泼的孩子。
刘慧莹弯了眉眼,也回:“明天见。”
饶懿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看向刘慧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急着回家吗?”
摇头。
“小菠在我家,我晚上有个必须要去的饭局,你介意去我家,陪她玩一会儿吗?饶沛结束工作后会来接她。”
刘慧莹不肯承认自己刚刚有一瞬间的意乱情迷,以至于以为饶懿会说什么:“让我打白工?”
“酬劳自己想。”他已经迈开了脚步。
饶懿的车停在楼后面的地上车位,他们要出门走上一百米。
饶懿撑开伞的动作自然流畅,黑色伞面在雨幕里划出半圆。他看了眼站在屋檐下的刘慧莹,伞柄往她这边倾斜了些:“走吧。”
刘慧莹抬眼,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
伞下留出了空间。雨点击打伞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刘慧莹手上捏着天蓝色折叠伞,亦步亦趋,感受到黑色伞面往她这边倾斜。
刘慧莹啊。
她感慨。你真是脑子不太清醒,办公室恋情能有什么好结果,到时候两个人一起去道德委员会就好笑了。
但嘴上,她说:“报酬,真的什么都可以?”、
饶懿眼神向下,视线在她头顶停留,没有回答,而是说:“晚上想吃什么?”
雨中行走,绕过不平的路面上积蓄的小水洼。
伞下的空间不大,胳膊碰到胳膊,腿碰到腿。刘慧莹手中的伞,都快被她攥热了。
“我是来陪小菠的,当然是她吃什么我吃什么。”
“哼,”饶懿轻笑一声,“说的好可怜。”
刘慧莹抬起里侧的手,轻轻地揽了一下头发。把被打湿的发尾理到身后。动作间,手背无可避免地蹭到他握着伞柄的手指。
“是这样啊。”她说着,头倾向内侧,清浅地流转飞过一个眼神,又很快收回。
第29章
油画棒涂抹着天空,巨大的A4画纸上用铅笔简单打了草稿,刘慧莹只勉强分得出草地上行走的是小鸡和小鸭。
小菠的黄色背包瘫在桌上,东一角西一角,作业本和兴趣书散乱放着。
她在画画。
刘慧莹坐在旁边,支颐看她,不时说上两句:“这颜色真好看呀。”“为什么小房子是黑色的?”
客厅的窗敞着,不时吹入几缕高层夜风,晃动纱帘。
一大一小两人坐在长木桌边。
身后传来轻响。
刘慧莹没有回头,看似专心致志地关注着小菠的画。
从答应那个邀约开始,她好像就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咖啡喝多了似的,心砰砰跳,神经也支棱着,总也放松不下来。
啪嗒。
一碟莓果放在面前。
饶懿的衬衫袖子挽起,手腕上带着水珠,说:
“意面要罗勒还是番茄?家里只有这两种调味。”
刘慧莹两手交握,抬头。
小菠已经吃过晚饭了,饶懿待会儿要出门。
这是给她一个人准备的。
“罗勒就好。”
他点头,进了厨房。
咚、锵、咕嘟咕嘟。
支着耳朵又坐了一会儿后,刘慧莹起身,拍了拍小菠的脑袋,溜达到了厨房。
户型图和图片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对这间房子,她是很熟悉的。
但亲身在此,才会对一些细节有更深的了解。
比如,黄铜音箱放在客厅靠窗的开放柜中。落地窗一侧有一台跑步机。
这个位置的话,应该是他健身的时候会用。
于是就能够描绘出那样一幅画面来。
刘慧莹晃晃脑袋。
厨房是半开放式。
玻璃推拉门没关,她也没进去。
抱臂倚在门边,穿着不合码的居家拖鞋,头发顺着肩膀自然垂落。
刘慧莹饶有兴致地望。在搅拌滚水的人回头的时候,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
饶懿一顿,缓慢地回过头,声音淡然:“要煮软一点吗?”
“好啊。”
她靠在门边,他在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