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
刘慧莹还没来得及品味那股微妙的感觉。
手机响了一下。
她就着这个姿势摸出手机,低头。
张闻宇:[我回海市了]
张闻宇:[给你和阿姨带了两件手工披肩,有家店可以挑图案颜色等匠人手织的,我排了三天]
张闻宇:[你的是天蓝色,给阿姨挑了暗红]
张闻宇:[什么时候方便,我给你送过去]
“有工作吗?”饶懿问。
细扁面在滚水里沸腾,咕嘟咕嘟。
他用夹子拨弄开黏连的面片,另一边的平底锅热好了橄榄油,蒜片和番茄丁一起放下去,海盐罐转呀转,刘慧莹被香味引得抬头,没回复就把手机塞在了口袋里。
“不是工作,我前夫。”
握着木质锅铲的手顿了顿,锅里的番茄冒着小泡泡,煮出浓稠沙沙的质地。
“是吗?”他伸手,将碟中的罗勒叶撕碎,“他还联系你?”
刘慧莹的表情和声音并不相称:“毕竟一起生活了很久。”
煮好的意面盖到酱汁上,火调大后,滋滋作响,每一寸面皮都裹上暗红色的酱。
饶懿微微颔首,嘴唇抿得很紧,手上的动作堪称杀伐决断。
“也对。”
关火,倒入罗勒叶,接着余温快速翻拌几下。
“你经常自己做饭吗?”刘慧莹倚着门,懒散问,“我还以为,老板们都是出入餐厅,不然叫一些高档外带。”
握着木勺的人侧过身,看她一眼:“我也是人。”
这个姿势、这个话。
啧。
刘慧莹忍不住歪头。
真是好居家。
出锅前,加入黑胡椒和芝士碎,再点缀上一片完整的罗勒叶。
这碗意面讲究得不像话,离餐厅也不差什么了。
假如刘慧莹按时回家的话,她只会点个外卖解决一下晚餐。
对比较为强烈,刘慧莹怀着感恩的心要上前自己端盘子,谁料厨师手一抬,径直绕过了她:“烫的。”
啪嗒。
瓷碟落到长桌上。
另一边的小菠抽了抽鼻子,过来绕了一圈,看了是意面,又绕了回去。
刘慧莹刚要出口的那一句“一起吃吗”,都没来得及说出来。
“你经常给她做这个?”她半举着叉子,问坐在一边的人。
饶懿面前放着一杯白水,点头:“我只会做这个,她来的话,就吃这个。”
“不点外卖?”
“饶沛不让。”饶懿的脸色有点奇怪,又有点生动,“她说得在厨房待一待,人才有烟火气。”
刘慧莹低头,尝了一口,露出哇塞的表情。
嘴里还没咽下去呢,她左手抽纸拭去嘴边的酱汁,右手比了个大拇指作为给厨师的奖赏。
“很好吃诶。”鼓鼓囊囊的。
饶懿露出了个又无奈又柔软的眼神。
刘慧莹说:“能把意面做的这么好,没道理别的不会烧哦。”
饶懿点点头:“确实还有一个会的,下次来尝。”
“什么?”
“速冻披萨。”
刘慧莹没忍住笑了出来,叉子碰到碗碟,发出清脆的声响。
“什么呀,”她说,“都是白人饭。在国外的时候学的吗?”
饶懿点头。
刘慧莹瘪嘴,惊讶地说:“诶,我还以为,你们会自带厨师啊、保姆啊,什么的。”
“不,那时候我和爷爷奶奶住,他们认为孩子要从小锻炼自理能力。”
“噢。”刘慧莹没再说话,专心吃东西。
其实她在想,不是说晚上有事,你怎么还不走。
不过这话嘛,不能说出来。
那杯白水喝完后,该出门的人终于进屋去换了衣服。
他出来时穿着件簇新的白色衬衫,似乎真印证了刘慧莹的猜想——拥有非常多同款的衬衫。
不过细看款式,似乎又有些许的差别。
刘慧莹刚好吃完,想了想,把盘子端到了厨房水槽。
“放在那就好了,我回来洗。”
刘慧莹嘴上应好,实际上想好了待会儿来洗。
总不能让人家又做饭又洗碗,太过意不过去了。
饶懿在玄关处穿外套的时候,换了图画书看的小菠出来抱了他一下,又哒哒哒地小跑进去。
活泼又可爱。
“你们感情很好。”刘慧莹刚好走到门边。
他开门:“是的。”
一个在门里,穿着居家拖鞋。
一个在门外,衣着整齐端正。
这微妙的场景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些典型到刻板的家庭印象。
刘慧莹迈了一步,出了门框,将门敞着,试图做出一些努力。
“你很喜欢小孩吗?”
饶懿很难得地露出微微苦恼的表情,不知该怎么定义:“就是,一般?”
“哦,”刘慧莹很懂,“就是以前,没想过不要嘛。”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啦,虽然年轻的时候都说小孩好麻烦呀,但也不会斩钉截铁地说要还是不要。”
“所以我和别人说,我是不要小孩的丁克,个个都会露出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
“还是年纪大一点了,才好些。得到的回应变成了惊讶,没想到是认真的。”
他们对着电梯。
刘慧莹半垂着头,也就没注意到,饶懿有一瞬间想回头看她,那几乎本能的反应被生生压制住,变成了僵硬的脖颈。
饶懿没有说话。
电梯门开了,叮地一声。
“那拜拜,”刘慧莹说,“感谢你的意面。”
饶懿的回应是一个轻轻的点头。
回到客厅,小菠正对着平板点啊点。
刘慧莹凑过去看,小菠在看的居然是宫崎骏的动画电影。
刘慧莹有些惊讶。
这个年纪的小孩,一般会更喜欢欢乐简单些的片子。
可小菠看得很认真,安静又专注。
她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刘慧莹坐在一边,陪她看完了电影,又陪着她拼图。
拼图的主题是圣诞夜,有几百片,是个复杂的款式。刘慧莹不想剥夺小孩的乐趣,只做些把不同色块的拼图碎片分类的工作。
而她注意到,一般人往往会先拼出拼图的主体,最亮堂、最显眼的部分。
小菠却喜欢先把深色的夜空拼完。
中间有好几块模棱两可的,她拿不定主意,试了好几遍才问刘慧莹,觉得哪种是对的。
刘慧莹看着看着,突然想到了自己小时候。
那时候小朋友之间很流行一种小游戏机。机器会做成零食包装的一部分,拆下来就可以玩,只有两个按键,主体充满水,水中央立着两根以上的弯曲竖针,水里散乱着小圈。
一按按钮,水压推动水流,小圈上浮,力度角度得当,就能把小圈全部套进去。
这种小游戏机,最难的是套最上面的圈。因为水流会不断地冲过,把已经套进去的冲出来。
但刘慧莹也偏偏只喜欢先套上面的圈。小游戏机放在她手里,她就能安安静静地坐一个下午。
将近十点的时候,小菠打起了哈欠。
“妈妈还没来吗?”刘慧莹问,小菠的电子手表是可以收发消息的,“要不要先在这里睡?”
小小的人摇头,摆弄了两下手表,坚定地说:“要回家睡,妈妈马上就来接我。”
刘慧莹想说,那你爸爸呢?
但还是没问出口。
饶沛到的时候将近十一点。
刘慧莹牵着小菠一起下楼,她们回家的方向和她是一样的,早说好了让饶沛送她回去。
她的车就停在楼下,驾驶座的车窗半开。
饶沛站在车前,疲惫却仍富有魅力。
小菠已经困得不行,乐呵呵地跑上前去,抱住妈妈的腿。
饶沛蹲下来和她说了几句话,让人坐好了系上安全带,才和刘慧莹打招呼。
“好久没见你。”她说着,轻轻挑动眉毛。
“今天谢谢你呀,饶懿自作主张,没给你添麻烦吧?”
“不会,”刘慧莹走近,“小菠很乖。”
绕过驾驶座的时候,她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现在才下班吗?”刘慧莹轻声问。
小菠的脑袋靠在窗户上,人已经睡熟。刚才怎么也不肯睡的人,一见到妈妈就自动休眠了。
“嗯,”饶沛的疲惫在路灯穿梭里显得更重,“临时有个单位要借画。晚上在核对展品。”
刘慧莹:“这么忙呀……”
饶沛转动方向盘,右手抬上去,半袖被抬高。
手肘的上方,大臂中间的位置,有一道淤青,深紫色。
刘慧莹侧身过去理裙摆,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定睛,却是真的。
“这里。”她说。
她的手没有碰到饶沛,只是轻轻示意,饶沛却好像突然惊了一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