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工作之后,一般是每周日固定给妈妈打一个电话,其余日子,就看有没有想说的事情。
这周日,她忘了,妈妈也没有打过来。
朱富春接电话的速度很慢,铃声响了三遍,电话才被人接起。
“唉呀我洗衣服呢,你今天这么早下班啦?”
刘慧莹略说几句,提及正事:“妈,我打算辞职了。”
妈妈见怪不怪:“做的不开心吗?”
“早就好辞职了,你这个工作太忙了,下一份找个轻松一点的,早点下班你也好自己学学烧饭吃,每天外面吃对身体不好的……”
无论话题是什么,妈妈总是能讲到外卖对于身体的危害去。
她那边开着免提,有哗啦哗啦的水声。
刘慧莹嗯嗯啊啊几声,提起:“你之前不是说想来海市吗?我现在有时间了,你要来吗?我先收拾下房间。”
“不然,我们出去旅游也可以。”
朱富春那边只有哗啦啦的水声,过了一会儿她才说:“过两天再说吧,这几天太热了,过去了也就是每天吹空调。”
“那随你。”
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刘慧莹转身,居然是赵通海。
“妈,”她对着电话,“有点事啊,下回再说。”
赵通海提着旅行包,风尘仆仆。短短数日不见,他却像是骤然黑了一圈,皱纹多了几条,精神头却不错。
看来西北数据中心的风水养人。
见到刘慧莹,他很高兴地迎上来。
“慧莹啊,没下班呢?”
“你这是刚回来?”刘慧莹问。
赵通海点头,嘿嘿一笑。
“怎么不直接回家?你出差这么久。”
赵通海:“来放个东西就走,这不刚好看到你了。”
刘慧莹的手指点着手机背板,突然想起来,就在赵通海出差前,他给她发了消息说有话要说,还想见面说,没想到紧接着就出差了。
后来……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她完全把那条消息抛之脑后了。
现在想起来,刘慧莹不免问一句。
是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她要离开了,这里的拉帮结派也好,勾心斗角也好,从此都与她无关。
没想到。
赵通海前后左右看看,见没人,把包一放,在长椅上坐下,冲她招招手,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刘慧莹被吊起了胃口。
“你听说了吗?”赵通海说,“饶部长要离职了。”
刘慧莹一愣,脱口而出:“什么时候的事情?”
赵通海脸上写着果然如此,说:“慧莹啊,你就是太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我出差前,你请了一天假,真是不巧,那天,饶部长把我和陆媛叫到办公室去,说,他要走了。”
瓷砖上有片水渍,刘慧莹盯着眼前的一小块区域:“走去哪?”
“这我哪儿知道,老板也不会和我们交代啊。”赵通海说,“然后就聊了聊,他走之后的安排。”
他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慧莹啊,你这消息是真的不灵通,饶部长不让我们两个说出去,但都这么久过去了,他要离开么,高管总是瞒不住的,一传二、二传三,好几个人都私下问我是不是有这个事。”
“……是,”刘慧莹喃喃,停顿一会儿,又问,“那他有说过,为什么吗?”
赵通海恨铁不成钢地瞧她一眼,还是说:“就说了是个人原因,那我们也不会问太细。但重点是!慧莹啊,风控部很可能是要划到罗老师那边去,你、我,我们都要早做打算。”
打算。
“没什么好打算的。”
刘慧莹说:“你消息这么灵通,没听说吗?”
赵通海皱眉:“我知道你家里变故,但是该抓的还是要抓……”
刘慧莹没等他说完,插嘴:“不,我要离职了。”
赵通海定住:“你真要走?”
刘慧莹点头。
“为什么?”
她一笑:“个人原因。”
赵通海走后,刘慧莹一个人在长椅上坐了许久。
她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数赵通海出差了几天,数饶懿和他们对话是什么时候而那时自己又在做什么。
她低头,看向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
白色的痕迹已经不如那个雨夜被褪下戒指的时候明显。
她在猜,饶懿是什么时候决定要走的,又为什么始终不告诉她。
或许他也没有想瞒着,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特地说出来,像是种认输似的。
个人原因。
她拿出手机给饶懿发消息,无*视了前面两条有关晚餐邀请的留言。
HUIHUI:[你要辞职?]
输入中的标识跳了又熄,跳了又熄。
11111111:[只是离开公司]
她没有问一句为什么的勇气,只是鸵鸟一样把头埋进膝盖里,攥紧了脚踝,终于想好答案。
离开公司前,她在系统里提交了离职申请,日期定在半个月后的某天。
往后的几天里,刘慧莹有意无意地避开饶懿。
两个人都很忙,饶懿时常一整个白天都待在郊外的工区办公,刘慧莹工作之余还要写交接文档、整理材料,同时也在替组里的小孩们改年中绩效考评材料。
也算是站好最后一班岗。
但就算再忙碌,他一定是有感觉的。
刘慧莹心知肚明。
她婉拒了每一次下班后的邀约,或大或小。她躲开所有的眼神接触,木木愣愣。
所有空余的时间,都花在了御景嘉园。
在他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在那间屋子里,按照定好的蓝图,一点一点充盈、还原。
然后。
刘慧莹挑了一个周六的早晨,约他在那里见。
晨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织出一张柔软的网。刘慧莹踩着拖鞋,刚刚送走家政。
玄关处的装饰花瓶是她挑的,瓶身上的缠枝纹和客厅的实木地板相得益彰。
窗帘没有换,但多了一条撞色系带。
书架第三层多了一处留白,照片和书籍错落有致。
观赏鱼摇曳着尾巴,一近一远,水草丰盈。
改动的格局,增添的陈设。
这个房子处处都有了她的痕迹,好残忍。
这一回是刘慧莹给饶懿开的门。
两个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刘慧莹的心底挤出一声久违了的喟叹,随后是细细密密地疼。
他在门口,没有说话,换了鞋,将车钥匙摆在入户门边。
刘慧莹想过好几次,最终验收的时候,她会怎么做。
最开始知道是他的时候,刘慧莹想着,到时候她会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把眼里的自豪啊骄傲啊藏得很好。
然后的然后,她想,她会登登~登~登~地双臂敞开,在洒满阳光的客厅里转圈。
“你来啦。”刘慧莹说,合上门。
他们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米而已。
始终是刘慧莹在说话,她说鱼缸的换水和维修联系方式都留在了这里,她说没想到自组书柜的效果出来会这么好,她说等雨天的时候把新添置的落地台灯打开……
她没能说完。
在那个熟悉的吧台前,饶懿把她拉住,一个用力,刘慧莹侧过身来,腰上一紧,再回过神来,她已经只能俯视饶懿。
一样的位置。
手下的大理石烫得她指尖发麻。
饶懿站在那里,用身体阻挡她的去路,却始终维持着两人中间的空挡,直直地凝视她。
刘慧莹并不敢去看那双眼睛。
“干什么?放我下去。”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你怎么了?”饶懿说。
他的声音,并不如他的肢体语言那样冷硬。
那种暗藏的安慰和隐隐的不安,那种,只想要你说出来,只想要你和我说话,的请求。
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心里。
刘慧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我没怎么啊。”
“你看我。”
“刘慧莹,你看着我说。”
第一句是无奈,到第二句话时,他带上了一丝愠怒,就好像她搞砸了什么事情。
真凶。
她抬头了。
下巴一扬,面前的人落在瞳孔里。
他的眼睛很好看。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刘慧莹就那么觉得。
只是那时候他太讨厌了,刘慧莹从小就不喜欢姿态高的人、不亲切的人、长得凶的人。
当然,现在也一样讨厌。
她抬手,食指的指腹落在他的鬓边,轻轻摩挲,将一缕发弄落。
刘慧莹很少为了别人改变自己的决定。
高中的时候,某一天课间,前桌说起了父母要给他生一个弟弟妹妹,周围的人和他一起讨论,或义愤或附和。刘慧莹独自坐在后桌写卷子,验算的草稿纸很久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