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受过什么伤,有什么阴影,也不是一时冲动,只是单纯觉得,啊,这件事,是她不想做的。
她思考了很久,才试探着和人说起。
高中时的好友兴奋地说,我也是我也是。
三年前,刘慧莹送了她的第二个孩子一个金手钏,作为满月礼。
很早之前刘慧莹就意识到,或许这件事的答案并不是固定的,每个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都会有不同的答案。而变了答案也不意味着任何价值判断。
但恰好,在她有思考过这件事的人生时间段里,她对这个问题的答案都是否。
且至今仍看不到是的可能性。
刘慧莹勾了勾唇角,轻轻拂过那一缕蜷曲的发:“我们不合适。”
第44章
饶懿笑了。
“为什么?”他说,“解释给我听。”
这话说得像刘慧莹刚才提出了一个幼稚的项目构想。
他的身体语言明明白白地写着入侵。上身往前倾,满满的压迫感袭来,两只手臂撑在台面上,从四面八方将她困在了这里。
然而,话音却是轻的。
轻声,耳边的呢喃,是情人的絮语。
“首先,我们并不门当户对。”刘慧莹用冷静的口吻,说着起承转合的词汇。
“从经济实力和阶级差异来说,我并不在你的择偶圈层里。而且我还是二婚,更不般配。”
“其次,我们曾经是上下级关系。难以避免,有人会对此说三道四,进行一些职业道德上,和人品素质上的,烂俗低劣的揣测。”
说这番话的时候,刘慧莹看着的是饶懿的衬衫扣子。
白衬衫,白色的丝线,捆绑的白色扣子。
她脑海中翻转过大姑二姑的脸,紧接着是张闻宇的父母亲戚,一大帮人。
“最后,”
刘慧莹还是没有勇气,看着他的眼睛说这些话。
更准确地说,她没有勇气去看,他眼睛里倒映的自己的影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婚的。我想了又想,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承担一段新的感情。”
“承担?”饶懿说,用疑问的语气。
他是真的在困惑,也只对这最后一个,她模糊表述的理由感兴趣。
“不是你的问题,”刘慧莹垂着脑袋,留给他一个小小的发旋,“是我,是我自己的问题,对不起。”
饶懿说:“你刚上班的时候,周雪婷没有教你吗?”
一种近乎冰冷的口气。
“认错没用,给出解决办法,纠正它,找到问题根源,确保以后不再犯。”
“不要用良好的态度去掩盖能力不足,一句对不起什么也改变不了。”
多刻薄的人啊。
刘慧莹想。
她真是没看错他。
一只手伸过来,轻巧扶起她的下颌,让刘慧莹的脑袋扬起,对上他的眼。
饶懿的表情,并非刘慧莹所想的那样冷硬。
相反,他用一种近乎无限包容无限耐心的神情看着她。
却只让刘慧莹觉得自惭形秽。
她是胆小怯懦的那一个。
正如他所说的,她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只想逃避。
可是谁又规定了人不能逃避呢?
“我看到了你的病历,日期在一个月前的那一张。”
“我们没谈过这件事,我以前想当然地觉得,阴差阳错,我们刚刚好。”
“对不起,我的想当然耽误你了。”
“耽误?”
这一回,他的咬牙切齿是直白的、鲜明的、明晃晃摆在眼前的。
“对,”刘慧莹说,“你知道上一段婚姻给我的最大教训是什么吗?”
她自顾自地说:“那就是,桥归桥路归路。别指望爱情能改变什么根深蒂固的想法。”
“那只是可能性,不代表……”
“不代表什么?”刘慧莹打断了他,身体往后一缩,避开他的触碰,“不代表你未来就能有自己的小孩?不代表你有一天可能会想要孩子?不代表我们现在的默契,将来会变成吵架的导火索?”
“我没有明明白白地问过你,我们甚至没有明明白白地挑明过什么关系。可是饶懿。”
刘慧莹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可是饶懿,我不需要问你。”
“我知道你想的。我知道你原来的人生规划是什么样子。”
“或许你会为了我改变的,”她笑了一下,手指抹过脸,“可是我再也不想要别人为我改变了。”
脑袋发昏,太阳穴一跳一跳,神经在隐隐抽痛。
“你不相信我,”饶懿说,“取舍,我从没想过这在你眼里是放弃牺牲。”
陈述句。
他的指节泛白,撑在台面上的力道像是要将它按碎,碎成一片无法再拼凑起来的废墟。
“你现在没想,不代表以后不会。”刘慧莹的声音开始发颤,她猛地往前一倾,一只手按在饶懿的手上,维持平衡。
她不能想象有一天,饶懿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她,说“我们试试吧”,那会比杀了她还难受。
“刘慧莹,”饶懿打断她,眼底的深潭被坚冰取代,“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阳光越升越高,透过玻璃照在地板上,亮得刺眼。
饶懿看着她通红的眼眶:“所以你就要因为一个可能发生的假设,否定我们现在的一切?”
他被刘慧莹按在掌心的手反客为主,紧紧地抓住她,十指环扣,一道一道锁住:“这些,和我们,在你眼里,就这么脆弱?”
“对。”刘慧莹说,“我说过了,是我的问题,是我不想走到那一步,所以我会提前换一条路走。”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却没有试图挣脱他的手。
“换一条路走,”饶懿重复着这句话,鼻间挤出一声冷笑,眼底却满是漠然,“刘慧莹,你不是在害怕我变,你是根本不信我。”
刘慧莹想反驳,想了想,又发现没什么好反驳的。
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啊。刘慧莹想。我们之间还什么都没有开始,那现在结束,也不迟。
“我不想再站上天平了。”她平静地陈述。
刘慧莹仿佛穿上了最坚固的铠甲,饶懿的呼吸却骤然变得粗重。
他不在她预设的未来里。
阳光依旧明媚,窗外,远处人工湖的波光晃得人眼睛疼。
沉默发酵了很久,两人的视线都放在远处,却维持着暧昧的距离,没有动作。
多奇怪啊,两个各持一词谁也无法说服谁的人,争论起来依旧保持着交颈鸳鸯般的姿势,用情人间的距离,说着冷淡无望的话。
刘慧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指,被紧紧扣在他指间中的手指,淡粉色的指甲和乳白色的月牙盖儿,好像上面写着什么高谈阔论,让她怎么看也看不够。
五指严丝合缝,对方血液的涌流从接触的小块皮肤传递过来,汇聚到心脏,砰砰直跳。
呼吸声变得响亮,无话可说的房间里,两道呼吸声变成了唯一的声响,此起彼伏,奏鸣着,代替主人缠绵。
刘慧莹抬头,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般笑了一下,突然开启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问:“你为什么总是穿西服?”
她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又总是忘记,或没找到时机。
至少,她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饶懿抬眼看她,目光是陌生的、凝滞的,刘慧莹却并不感到悲伤或沮丧。
她微笑着,只听他说:“小时候,刚去英国的时候,我上的是一所私立男校。学校里的男孩们往往从小认识,拉帮结派,是常有的事。照顾我的长辈很和蔼,但并不了解青少年的生态。他们秉持着勤俭朴素的美德,并不觉得有必要将金钱花在过多的外表装饰上。”
“所以你可以想到,一个无法在身体素质上与人抵抗的亚洲男孩,瘦弱的外表和普通的穿着,生活不算愉快。”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些家境优渥的男孩们,在挑选取笑对象的时候,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很快我学会了打架,学会了如何让别人畏惧、敬而远之。”
刘慧莹:“然后呢?”
“然后,有一天放学时下起了暴雨,家里让司机来接我,开的是一辆不错的车。”
“从此他们认可了,某种程度上,我是他们中的一员。被针对的目标换了,再也没有人找过我的麻烦。”
“你看,”他的话响在刘慧莹耳边,“逻辑直白而浅薄。这样的人,世界上就是这么多。”
刘慧莹微微抬眼,望见他的脖颈就在眼前,如同袒露在空气中的果实。
她抬起手,轻轻地探上去,轻柔地揉,目标明确地往上,一路顺到耳侧,在他的下颌线处转着圈。
她笑着说:“你穿什么都很好看,我都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