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话当然没有出口。
“我努努力,让他别烦了。”
卓晴比了个OK:“要我跟你一起吗?”
“不用,”刘慧莹语气轻松,“有人在反而不好把话说开。”
“那你有需要叫我哦。”
刘慧莹出门了。
远远地,她瞧见门卫室前的人影。
这么大的太阳,他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一躲。
傻子。
刘慧莹走到他跟前的时候,张闻宇还是一副呆呆愣愣的样子,看着她,缓不过神。
“你车呢?”刘慧莹问。
“那儿。”他一指马路边上。
不是住户,他开不进小区地库,只能在路边上停一会儿。
刘慧莹打眼一瞧,太阳直射着,这么热的天,密闭的车厢五分钟就能变成烤炉。
唉。她在心力叹一口气:“跟我来,找个地方坐。”
真在这儿说话,都要晒成人干了。
一前一后。刘慧莹看不见张闻宇兴奋的表情,但大约能体会到身后人的激动。
她终于理他。
他们走过人行道,来到小区对面的林荫道。
刘慧莹想好的目标地点是前面路口的麦当劳。点两杯可乐,蹭一下空调,跟他好好说清楚,以后就不要来找她。
天太热,走了两百米,汗水就滴滴答答地往后颈淌。
刘慧莹不想抬头,太阳晃眼睛。但是某个瞬间,一道别处的视线还是令她似有所感,笔直地望过去。
前方,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启动了。
不陌生的车型和似曾相识的车牌号。
前挡风玻璃后,驾驶座上的人侧脸线条分明,下颌线绷得很紧,手指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敲着。
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却没能暖化什么东西。
刘慧莹停住脚步,怔忪中带着不知所措的茫然。
“慧莹?”张闻宇两步迈上前,转头,“怎么不走了?”
“来。”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纸,想要替她擦汗的手中途停住,将展开的纸巾放到她手里。
车辆驶过,涌起一阵污浊的暖风。
心脏是被晒化的冰,包着一层保鲜膜。
刘慧莹捏紧那张纸巾,看到张闻宇手臂上有晒伤的痕迹。
她说:“快走吧。”
第46章
十分钟后,张闻宇从柜台前端来了两杯满是冰块的可乐,还有一包大份薯条。
一杯摆在心不在焉的刘慧莹面前,并着两张纸巾。
她从窗外收回视线,用两手握住,让温热的掌心,触碰到冰冷的杯壁。
吸一口。
“你打算给我送多久的东西?”
张闻宇坐定,闻言沉默一瞬,才说:“我不是想要你的回报,让你不得不见我,慧莹,我想对你好的心一直没有变过。”
刘慧莹低头吸了一口可乐,手掌捧着杯子,注视眼前的人:“我知道,我相信你。可是我不需要了。”
“你就当多一个不喜欢的亲戚吧。”
刘慧莹叹一口气:“我真是搞不明白,你为什么听不懂人话。”
张闻宇:“我让你讨厌了吗?”
“讨厌?算不上吧,”刘慧莹抓了抓头发,“就是烦。张闻宇,我想翻篇,你懂吗?”
她往后一靠。
“平心而论,我们在一起的这些年里,你是个很好的丈夫。”
“你看,我们都很了解彼此。你知道我一根筋,还固执内耗,说直白点还很绝情自私。我知道你有时候耳根子软,幼稚没长大,但也是因为这样,你一点儿都不大男子主义,肯听我的话。”
“你……”
刘慧莹继续说,甚至有些像自言自语:
“但我们过得还不错,对,我也得谢谢你这么多年的包容。咱们吵架,基本都是你道歉哄我。”
“是不是这么多年,我给你养成了一个错觉,就是什么事都有回转的余地?”
“在你这里我确实没吃过什么苦。你爸你妈人也还行,有时候也烦人,但不是亲爸亲妈,有这样我也知足了。”
“前两年,认识新朋友的时候,人家都不相信我已经结婚好几年了。这有你的功劳,我是没怎么吃结婚的苦头。”
“但是那都过去了,你明白吗?过去了。”
她说得口干舌燥。
张闻宇沉默着,突然伸出手,把桌上的番茄酱在薯条边上挤好。
然后他才开口:“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明白,但是未来呢?”
张闻宇捏着吸管搅拌,冰块和气泡碰撞:“这段时间我也想过,是不是,真的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了。”
“未来,我没有想过,没有你的生活,”他的眼眶变红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刘慧莹的手搭在桌上,掌心朝上。
张闻宇伸出手,慢慢地、慢慢地捏住了她的一根手指尖。
“慧莹,”他前倾着,真诚几乎要从眼睛里满溢出来,“我好后悔。”
“我好后悔。”第二句,他哽咽了。
刘慧莹坐在那里,并没有撤回手。
她的视线定在张闻宇身上的一点,又变得空茫,望向别的时空、平行的世界。
他还穿着她买的衣服。
沉默在两个人中间生长了很久,久到枝叶足以包裹他们,久到路过的顾客对着姿势奇怪的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指尖轻颤了一下,刘慧莹看向那根空荡荡的手指,眼神变得柔软。
她说:“你不在眼前的时候,我想到你,会想起,我读研的时候,你去京市看我,出租屋里,我们一起煮火锅,你把所有的虾滑都让给我。”
她说着,头颅微动,嘴角抿出一条细微的笑纹。
“会想起,度蜜月的时候,我们在沙滩上堆了一个好大的城堡,然后等到天黑潮汐涌上来,我们一起抢救沙堆,两个忙来忙去,弄得一团糟。”
张闻宇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指尖。
这是他们唯一相触的地方,也是这一段时间以来,两人唯一一次心平气和地交流。
由一点而延伸出去的世界。
他的世界好像重新降临了生的痕迹。
“可是当你在眼前的时候,我看着你,只能想到去民政局的那个早上。”
张闻宇的表情凝固。
“我起得很早,或者说根本没有怎么睡着,难得地画了一个全妆,画到一半又开始哭,最后重新洗脸,重新上粉底。”
那些被辜负的期待,那些夜里的眼泪,那些在民政局门口转身时的决绝,一股脑地涌上来。
刘慧莹喉咙口堵着一块石头,声音都在飘:“我真的觉得你很残忍。”
“你好像理所当然地觉得,得到原谅是应该的,或许你会付出代价,但是最终你会获得想要的。”
“很天真的想法,但可能这就是你的人生经历告诉你的结论,没什么是不能达成的。”
“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她自嘲地咧了下唇,“是这样吗?”
“可你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呢……”刘慧莹低下头,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眼泪砸在手臂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你觉得我没有受多大影响?是觉得我过得很好是吗?是觉得我已经准备好原谅你了吗?”她哽咽着,抬起头。
“你觉得我好吗?你觉得我走出去了吗?你让我不能再那样相信一个人,你撕裂了我的理想主义、我的生活,我遇到一个比你更好的人,我*却不敢相信他会一直和我在一起。”
“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我只能拒绝他,我拒绝了我喜欢的人。我所有的勇气,当年用来和你在一起,后来在离开你这件事上花光了,现在我遇到我想在一起的人了,他很好,但是我已经没有勇气再赌一次。”
刘慧莹抽回手,捂着嘴,抽噎一声,肩膀抖动。
她哭了。不停地掉眼泪,视线都模糊。
刘慧莹拽过桌上的纸按在脸上。周围的人有没有在看,她都不在意。
沉默淹没了张闻宇。
他呆呆地坐在那,直到餐台的播报声响起,他才突然惊醒。
“对不起。”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他什么也做不了。
张闻宇或许是明白了,他的眼神中终于带上了一些货真价实的痛,恍惚的,但是是真切的。
“对不起,慧莹。”
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最终收回。
“我明白了,”他说,“我明白了。”
刘慧莹还没有平静下来。她心里明白,自己或许有迁怒的意思,她不能将所有事都归咎于张闻宇。然而情绪如闸门倾泻,再想收回去很难。
麦当劳的冷气开得很足,和外面三十多度的高温形成两个世界。透过落地窗照入的阳光没有温度,似乎是虚假的。
她终于放下纸巾的时候,推门的叮当声响起,进来的人身上带着外界粗糙直白的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