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冯资青,刘慧莹顿住,朝他点点头。
周教授接着她的话说下去:“这倒是的,你要是不以就业为导向的话,去外面读个一年制两年制的授课制项目,体验下生活也是好的。我先发几个联系方式给你啊,最近记性越来越差了,这个是新闻学院办公室的行政,你打听看看这两年有没有新出来的交叉项目,一般申请门槛不会太高的……”
她们絮絮叨叨地聊,冯资青等啊等,终于不好意思地插话:“周老师,您真得出去看看了。”
“哦哟,我看他们聊得好好的嘛。”嘴上这么说,周教授还是站了起来,“有问题再找我啊,想做就做,人就活一辈子的喽,你知道过两天会发生什么啊?”
刘慧莹侧过身,头发散在风里,她点点头,也想到了些别的什么。
“你怎么样?”
冯资青问。
“我?”刘慧莹双手往后一撑,脚在空中晃荡,“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她喃喃。
“刘小姐。”冯资青双手环抱在胸前,忽然说,“我认识你的时间不长,但我觉得你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
刘慧莹点头,接下了这个评价。
“你看,在这里的人往往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自我。别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太在乎社会评价的人坚持不下来自己异于常人的观点。但是你就很有意思。”
“你很在乎,你其实很想要一个世俗意义上的美满。”
“你也很有意思。冯老师,”刘慧莹转头看他一眼,又望向江面。
“你把自己的尖锐包裹在温和里,但有时又冷不丁地跳出来刺人一下。而且你忍不住这样做,也不知道是在提醒别人,还是提醒自己,你其实是个什么样的人。”
沉默。
“啧,”冯资青笑了,“我们真是不合适。”
“没有啊,”刘慧莹心不在焉,“我们挺适合做朋友的。”
冯资青看了眼她的背影,点点头:“也是。”
回去后,夜晚灯光下,收集信息、报名雅思、列材料清单、清点全部身家。
刘慧莹穿着睡衣盘着腿,在沙发上整理自己学生时代的成绩单和奖状奖杯,又翻遍了手机上的银行软件。
好在她一直有储蓄的习惯,也有一个做得还行的副业。
如今看来没买房子是好事,手头的资金足够脱产五年。刘慧莹掰着手指头算,这几年里她在自媒体上努努力,肯定也不会断了收入来源。
但就算钱不是问题,她也还是焦虑。
未知。
刘慧莹在自己的租屋里思考人生,几个月前的自己绝想不到如今的境遇和面临的抉择。
命运跳跃着往前走,不知道哪里是前、哪里是后。
撇开年龄和职业经历不谈,刘慧莹最无法抉择的还是,她要出国几年的话,妈妈怎么办?
人毕竟不是活在真空中的。异国他乡,万一国内的人有个三灾六病,她赶也赶不回来。
或者考虑一些近的地方呢?港澳?新加坡?
毛线团越扯越乱。
嘟——
“喂。”
“刘慧莹。”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望向安静无人的房间。
接电话的时候没看屏幕,也没有想过会是他。
毕竟,饶懿没有给她打过电话。
如今这个年代,跳过社交软件,直接拨通号码的行为,已经被归类到了社交不当。
如果是老板这么干,更是罪上加罪。
“嗯,”她向后蜷缩了一下,在沙发上找到被包裹感,“有什么事吗?”
墙上的钟走到了十一点。
听筒传递过来的声音有些模糊,似嘈杂似喘息,磨着心尖。
他没说话。
刘慧莹揉了揉眼睛:“喝醉了?”
第51章
“喝醉了?”
呼吸声略微急促,背景音似乎有变化。
他从一个喧闹的环境中离开,呼吸一下一下地顺着信号传过来,清晰到像打在她耳边。
夜半无人,海市的老小区寂静一片。
“怎么不说话?”刘慧莹说下去,“我看到婚礼了,不过是在财经新闻网页版。你还在京市吗?”
客厅暖黄的灯从顶上照下来,没打开的电视屏幕里映出她一个人的身影。
“……刘慧莹。”
刘慧莹确定了,他喝醉了。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空气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端呼吸的交错。
她没说话,却也没做别的,就那样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着呼吸声渐渐织成一条流淌的河,河面上泛起雾气。
无从阻拦。
“你在做什么?”慵懒和含混。
刘慧莹能想象他此时的样子,脑海中浮现出画面。他大概是倚在阳台的栏杆上,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指尖晃着香槟杯,酒液旋转。城市的夜景把月光暗淡,霓虹却会在他眼底碎成光斑。
没有表情的时候,他总是容易显得倨傲。
“想事情。”刘慧莹说。
“想什么?”带着酒后的含混,尾音被风卷得有些散。
“没想你。”
那边传来一声闷笑。
“那想想我吧。”他的声音突然近了些,仿佛就贴在耳边,带着酒气的灼热和漫不经心。
那我得非常努力才行。刘慧莹的手搭在膝盖上,将资料一一叠起来,说:“想你什么?”
“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要问你。”
刘慧莹的睫毛颤了颤,像石子投进刚才那片河,荡开细碎的涟漪。
沉默氤氲,像雾气一样丝丝缕缕。
刘慧莹不说话,却心跳如擂。
“我想你,”另一端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固执的认真,听上去真不像他,“想你装不熟的样子,想你难得一见的诚实。”
河面上的雾突然散了,月光直直地落下来,照亮流淌的水波。
刘慧莹咽了口唾沫,眼神落在膝上的手指,一时不知道是否该开口,又该说些什么。
“饶懿。”她说。
他应一声。
“饶懿。”又一声。
“欸,”他应,“我在呢。
刘慧莹不说话了。
听筒里的呼吸声缠绕在一起。雾中的河,对岸的灯。
刘慧莹静静地窝在沙发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拨着睡衣下摆,什么也没有做,却体会到了许久不见的安宁和平静。
很久之后他问:“你明天lastday?”
刘慧莹回神:“不是你审批的吗?这就忘了?”
“确认一下。”
刘慧莹似有所觉:“你要来?你现在不是还在京市?”
已经很晚了,他甚至还没有从琐事中抽身。
“明天见,”他说,“早点休息。”
“嗯。”
挂掉电话之后,刘慧莹在沙发上翻了个身。
又过了许久,她趿拉着拖鞋,关灯,进卧室。
空气里留下一声细细幽幽的唔唉,似叹似笑。
第二天早晨,刘慧莹到工位的时候发现,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呜呜噫噫,听上去危险得很。
“报修了吗?”
“嗯,”实习生抬头,“和行政说过了。”
“好。”刘慧莹坐下,环视一圈位置。她今天没有正事,该交接的都交接完毕,工位上的东西也一趟趟搬回家了,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是把最后的离职手续办了,再把显示器和电脑都还掉。
好几个人用眼睛瞄她,刘慧莹暗暗失笑,把电脑屏幕打开后,和小曲小吴对上视线。
怎么他们倒比她的反应还大。
工作软件的页面跳出来,依旧有群不断地跳消息,依旧有文档更新的提示。
不过都与她无关了。
到此时,刘慧莹终于感受到一股万事与我无关的轻松,她端起水杯,刚走到茶水间门口,就看见赵通海站在那里,脸上的皱纹被笑意聚成一朵形状堪忧的花。
而他对面,是饶懿。
刘慧莹有些惊讶。
太早了。
而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饶懿的表情,情绪就被一道清脆的童声打破。
“姐姐!”
小菠背着嫩黄色的书包,像颗圆滚滚的炮弹从饶懿脚边冲过来,马尾辫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她径直扑到刘慧莹腿边,仰着小脸,完全无视了方才拿着零食逗她的人。
空气中流动的交谈声停滞了一瞬。
有人的假睫毛颤了颤,有人手里的马克杯差点没端稳。
小菠今天的发型很别致,小铃铛发卡晃呀晃,正衬出这个年纪的活泼可爱。刘慧莹低头,迎接她扑过来的力道,手上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
众人眼底的惊讶几乎要溢出来。
赵通海打着哈哈:“看来是我们不讨人喜欢,瞧,还得是慧莹招小孩儿待见。”
“她主意大。”人群背后,饶懿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