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了这一天的中午,刘慧莹刚刚对照着网上的步骤,生疏地打开不属于自己的胶囊咖啡机。
同一时间,张阿姨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听见隔壁连续传来敲门声。
先是两声砰砰,无人应答。
敲门声又响起,三声接着两声,两声接着三声。
来人或许并不那么笃定,他冲着门口喊“饶沛?”“你在吗?”
声音并不尖锐凶猛,甚至,他顾忌着邻居,不敢放高音量,显得斯文有礼。
但门依旧在响。
木门和门框,发出撞击的声响。
咚。
咚。
咚咚。
来人确实不确定里面是否有人,但是张阿姨知道,是的,她们在家。
张阿姨关掉电视,趿着拖鞋,悄悄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缝上。
五分钟后外面息了声响。
又过十分钟,隔壁的门悄悄开了一道缝。
声控灯没亮,窗户被外立面生长的攀岩植物挡住一半,楼道里黑漆漆的。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啪地拍在门上。
廖方笑着:“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快,跟我回家了。”
饶沛下意识地要拉上门,然而他推门的力道更大。
“你看看你,还把小菠带过来。”
小户型,一眼,忘得见全景。
“来,”廖方半蹲下来,“小菠,走,我们回家了。”
小菠没动。
她两手握着遥控器,想了想,头一转,视线回到了电视机上。
廖方的笑容消失了。他微微抬头,视线上移,望向小菠身侧的朱富春。
那眼神冰冷,像在看一个碍事的、不该存在的东西。
“小菠,”他又说,“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嗯?”
“廖方,”饶沛的手依旧把在门上,微微颤抖,“你走,这里不欢迎你。”
“为什么?”他反问,“我是你的丈夫,是她的爸爸,我和你们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平静。
平静到窒息。
朱富春从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着饶沛和她的丈夫交谈。她的眼神有过一瞬的空茫,又很快回到现实中来。
“别闹脾气了,夫妻间的事,哪有说分就分的?”廖方握住饶沛的手腕,他的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理解和包容,“走吧。”
“我不跟你回去!”饶沛甩开他的手,很快地往后退,脚步趔趄,靠在墙边才站稳。
“你这个样子像话吗?”廖方向门边走了两步,脚抵住了门缝,“孩子还看着,还有这位阿姨,饶沛,你不介绍一下吗?”
“走,”饶沛重复着这个字,“你走,我们离婚,我不会回去了。”
廖方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好像面前的人在讲什么天方夜谭。
“你又来了。”他说着,用手拢了拢脖子,由前往后、由后往前,“饶沛,我说最后一遍,跟我回去,就当这些天的事没发生过。”
“我找好律师了,你不走,我就报警。”饶沛的手颤抖着。
廖方的眼神里带上了嘲弄,好像在说,你?报警?你要告我什么呢?
饶沛的思绪很复杂,她感觉得到自己的鼻腔里开始积蓄清水。那是眼泪的另一个出口,情绪在那里堆积,以一种更需要收拾的方式提醒别人它的存在,也将人的清醒堵住。
有一瞬间,惯性促使她几乎要伸出手去挽上对面人的胳膊,或许她潜意识里觉得那样的路会更好也说不定,毕竟她知道那一条路的样子,所有的样子。
危险。危险因为重复而显得安全。
惯性。重力。
而她不知道另一条路的样子,她不知道另一条路走不走得通。
当然她被告知过那是更好的选择,但是那是新的。新的总是需要积蓄勇气的。
饶沛的头低下来。
廖方笑了一下,甚至没有轻蔑,而是温和的。但是他朝朱富春的方向看了一眼,轻轻地点头致意。
朱富春很平静。
饶沛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水渍,眼睛里流出来的,鼻子里流出来的:“不了,我不回去了。”
廖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而对于饶沛而言,这也是她熟悉的表情,之一。
或许此时,她已经有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电视机里,动画片的声音一直没停。
饶沛的脸上还残留着水痕,发亮发光的。她强忍着没有回头看一眼给自己勇气的人。她觉得自己站在门边,好像就有一种使命,把所有不合适的东西扫出去,结束掉。
“你要打我吗?”她说,“还是你要先跪下来?”
她说话的语气甚至有些放松。
廖方一动不动。
饶沛关上门。门板触及他的皮鞋尖。
就是这一下。
他猛地一把推开门,门板撞在饶沛的头上,她踉跄着后退。
一只手伸过来,抓住她的上臂,将人往外扯,推在了楼道的角落,“我想和你好好说的,你为什么不听?”
饶沛挣扎着站起的时候,廖方一把拉上了她的房门,阻拦里面的人出来。
紧接着他俯下身,随便拽住什么往上拔,想要将人拎起来,想要带她离开这里。
“我跟你好好说的时候,你不听?你躲,她拦,为什么要毁了我们?嗯?你要去哪?”
动作急迫,饶沛的小臂在地上摩擦而过,一阵刺痛,她顾不上头皮的疼痛,一手搂住他的小腿,用尽全身力气咬了上去。
吃痛。
廖方的手一瞬间松开,他站直了身体,低下头:“饶沛,你自找的,你知道的,一直都是你自找的,你就是贱得慌。”
饶沛没什么别的念头,她眨了眨眼,开始哭:“对不起我错了你说得对……”
一连串的话几乎不需要思考就从她嘴里冒出来,带着哭腔,带着眼泪和鼻涕,带着熟稔。
而与此同时,她的手在身下握紧了一根摔在黑暗的楼道拐角时摸到的工字型铁栏杆。
栏杆被风吹日晒腐蚀,锈迹斑斑,一端闪着尖光。
但这时候,一间屋的门开了。
朱富春不让小菠出来,再次合上了房门。
而另一间屋内,门板背后,张阿姨拨通了报警电话,小声念着地址和情况,让警察快来。
朱富春一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握紧了在门边抓起的螺丝刀:“你放开她,走!现在就走!”
廖方朝下看了一眼。
饶沛蜷曲着身体,在上的那一只手护住了头颈,也掩住了另一只手的动作。
她露出来的那一只手,带着戒指,闪着微光,莹白的光上有污浊和暗红。
廖方温和地笑了一下,三步并作两步,粗鲁地夺过了中年女人手里的手机,而对于螺丝刀,他轻蔑的态度不言而喻。
一掼一推。他们的身体力量差距太大了,朱富春的后腰撞在门板上。
门板一震,门板背后的张阿姨也随之一震。她颤抖的手心里握着的菜刀,几乎要掉到地上。
廖方转身,朱富春没有犹豫。事实是,或许她不再年轻不再不知疲倦,她对如何战斗有更多的领悟。
她扑上去,用牙齿撕咬,用健硕的手臂勒住他的脖颈。而与此同时,一只准备好的手与另一只手汇合,用尽全身气力,饶沛仰头,将工字型铁栏杆往上捅,插进了廖方的小腿。
痛呼。
铁栏杆顺着他的肌肉划过去,留下很深的痕迹,血飚出来。
饶沛还是缺乏经验,她不知道,如果不能把骨头打断的话,短时间内,对方只会疼痛,不会失去行动能力。
廖方发了狠,单脚跳了两下,体面全无地倚靠在墙面上,眼神阴狠。他甩掉背后的女人,扑向爬不起来的饶沛。
三人扭打在一起,哭喊和闷哼混在一起。
一个低矮的人影从门后边冲出来,直直地撞过去。
咚——咚—咚。躯体停在转角的平台,不动了。
人滚下楼梯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居然那么像拍冬瓜的闷响。
第59章
派出所的白炽灯亮得刺眼,墙面是单调的浅灰,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消毒水混着烟味的味道。
刘慧莹在来的路上想了很多,但都是断断续续的、不成篇的猜想。从猜想到揣测,到种种不妙的预感。
打电话的人并没有说很多,只说了是关于谁的,又说让她有空过去。
一开始的震惊后,她在网约车上反复咀嚼这句话。
这个并不强硬的措辞,是不坏的预兆,对吧?
她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先自己吓自己,手指却还在发颤。
车拐入滨江区,速度慢了下来,堵车,断断续续。午后的烈阳和车内的冷气交织在一起,油门轻一下重一下,让她头昏脑涨,胃里翻涌。
车停在街道拐角,打开车门的刹那热风拂面,刘慧莹晕车的反应没有减轻,但她加快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