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茂见他仍然动摇,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不再多劝。
*
旭日东升,天际一片湛蓝。
徐茂安顿好徐蘅,跟随外出的队伍前去县衙,今日人多,正是做公开演讲的好时候。
县衙大门不开,只准走小门,未得允许还不准提前进,故而挤在门外,挨肩擦背,密密麻麻堵在街道上,水泄不通。
徐茂抵达街道口,一看到眼前场景,立时没忍住捂嘴偷笑,她本来还怕县衙办事效率太高,门前聚集不了多少人。
什么叫天助我也,这就是!
徐茂拎着借来的铜锣挤进人潮,艰难从中穿过,站上高台。
咚一声,徐茂猛敲铜锣,利用刺耳的声音吸引众人目光,所有人齐齐看向她。
徐茂放开嗓子,大声道:“乡亲们,前不久多谢乡亲们法场相救,徐茂不胜感激。”
“我今日前来,一是听闻天女救世之言,不想大家再被误导下去,遭人利用,特此澄清,其二则是有些话不吐不快。”
县衙门口的差役闻声认出徐茂,意识到她出现在这里多半要出事,准备前去制止,然而人山人海,挪动半寸都要用尽吃奶的力气,差役卡在人群里动弹不得。
徐茂满意地收回目光,“我知道,最近总有人说我是天女转世,救苦救难,其实不然,所谓异象不过是未知事物真貌而错误解读,亦或某些人出于各种目的胡乱编造,我跟大家一样,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没有神力,更无法令人起死回生。”
“想要丰衣足食享富贵,全凭我们自己动手,期望虎狼良心发现,将嘴里的肥肉丢出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贫苦百姓岁岁缴纳重额赋税,供养富贵豪门,然而在这天灾霸道的情势下,朝廷却视若无睹,闹起来无法压制时才知道开恩放粮,并且还要我们抵押祖辈传承的土地,冒着无法拿回田地的风险,卑微地恳求他们,感激他们,谢谢他们的一斗米可以让我们度过寒冬,可赈灾救荒不是他们本该做的吗?王侯将相,难道就是天生的贵种吗!”*
王侯将相,难道天生就高贵吗?
嘈杂的街道倏地陷入寂静,众人垂首。
是啊,开仓放粮,这不是官府应该做的吗?为什么要他们跪到官吏面前,在完全看不懂的契书上面摁手印?仅仅一斗米,却如同天大的恩赐般!
“文弛武玩,朝廷失道,官逼民反,我们当抛弃幻想,揭竿而起,如此才可吃饱穿暖,共享荣华太平世。”徐茂长话短说,振臂一呼,发出号召:“随我举大义,砍尽奸官污吏首!”
话音一落,立即有人响应,高喊:“举大义,开太平——”
“……举大义,开太平!”
呼应之声零零散散,加入的人缓缓增多,一层又一层,声势逐渐壮大,声音越发响亮,民众情绪高涨。
第9章
如若放鞭炮,一人炸响,连带起一串,群众的呼声高昂,差役眼见情势无法逆转,与之对抗是死,办事不力,到了县令跟前也是死,不如识时务一点,加入起义的队伍。
差役们犹豫少时,毅然将刀口转向县衙,高举胳膊喊道:“举大义,开太平。”
民众信心大振,不知谁说了一句:“抄家伙,砍下狗官的狗头祭天!”
呼啦啦,人群涌进县衙。
徐茂面色惨白,万万没想到百姓的情绪一点就炸,她赶紧跳下台子,冲向县衙小门,追赶道:“别冲动,危险,快回来——”
旁边的百姓听了,两眼汪汪。
这个时候她还关心他们的安危,放别人身上,指定不顾他们死活,叫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
众人心中更加激动,热血上头,忽觉身体里充满无限力量,有心人立即扭头去看徐茂。
果然,她正忧心忡忡地望着大家,满头大汗,嘴唇灰白,整个人像是受到极大的摧残,这不就是那日吹气救人后的样子吗?
那人马上心领神会,大叫道:“天女动用神力了,我们现在身强力壮,拥有使不尽的力气,大家快冲!”
众人闻言确实觉得精力充沛,神采奕奕,挨打受伤也不痛,既感动又兴奋,纷纷攥紧拳头,朝县衙里横冲直撞。
徐茂不知道他们又脑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顿时陷入绝望,“我没用神力,你们这样是因为肾上腺素飙升,和我没关系啊。”
声音淹没在民众激动的呐喊里,百姓冲进县衙,打得酣畅淋漓,一路畅通无阻,去到悠哉喝茶的苟观面前。
小吏被踹飞,咚地降落在苟观脚边,嘴里呕出血,他拉住苟观的腿,忍着痛意道:“明府,不好了,徐茂鼓动百姓反了……”
苟观一听脸色顿变,下意识想跑,然而小吏紧抓他的腿不放,苟观惊慌失措,抬脚踢开小吏。
下一刻,暴民已然出现在他视线里,苟观咬牙,怒骂道:“人都打到我面前了,你才跟我禀告,废物,蠢货!”
骂完,他转头看向暴民,厉声道:“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谋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要试试吗!”
有天女罩着,百姓不怕他,啐苟观一口,平时积累的怨气爆发,骂道:“呸,狗官,你们餐餐大鱼大肉,顿顿珍馐美味,不仅不愿意开仓放粮,还把主意打到我们的田地上,这都是你逼我们的。”
苟观心里咯噔一下,见势不妙,用手撑着桌面,艰难站稳,脑中飞速运转,立即改换态度,咽了口唾沫说:“现在醒悟还来得及,别被徐茂那妖女蒙蔽了。本官知道,你们都是中了妖术,被徐茂迷了心智,本官不会追究你们的罪责……”
“我们现在清醒得很。”
民众才不听,合力上前抓住苟观,一人绑胳膊,一人按腿,大家使出过年杀猪的架势,拿刀割开苟观的喉咙。
听得苟观凄厉惨叫声,回来报信的小吏缩进墙角,瑟瑟发抖。
唐屠户砍下苟观首级,背后凉飕飕,定睛一看,原来苟观的眼睛睁得老大,她抠下那双眼珠子,随手扔进尘土里,嫌弃道:“真恶心!”
众人提着苟观的脑袋往外走,正好徐茂挤过人潮赶到,他们高兴地将人头捧到徐茂跟前,“天女娘娘,狗官的首级我们取来了。”
眼前霍地出现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徐茂倒吸一口凉气,牙齿冰冷,微微打颤,她禁不住感叹道:“你们速度真快啊……”
“还成吧,天女娘娘过奖了。”
民众得到称赞,大多不好意思,尤其唐屠户。
唐屠户是女承父业,招婿上门,可惜命不好,早年丧夫,独自守着屠宰家业,一直被人瞧不起,这时来个神仙天女夸奖,她急忙低下头,掩藏脸庞的羞红。
徐茂一噎,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
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徐茂只能劝服自己接受,最后小小挣扎一下,“不必叫我天女,我说过,我不是天女。”
众人露出了然的表情,旋即改口,郑重地说:“是,徐娘子,我们欠考虑了,不能让别人知道您的身份。”
徐茂听了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无奈略过这个话题,随手指了个人吩咐道:“把这里收拾一下,清点人数,如果有受伤的乡亲,快去请大夫,不要耽误了。”
县令苟观身死,他的家眷和梅书言逃跑,不知所踪,群龙无首,跟随苟观作恶的官吏害怕徐茂算账,拼死抵抗,最终同苟观一起上了黄泉路,剩下的小吏、杂役举手投降,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怀宁百姓起义,朝廷必定派人镇压,县内胆小怕事的富户收拾家当逃之夭夭,更多的是仗着在怀宁有些势力,坐等朝廷平乱。
徐茂清楚,朝廷军队训练有素,百姓不是他们的对手,这次起义多半会失败。
她放宽心,将官仓里储存的粮食全部分发下去,免得平乱后百姓家里没粮食,跟着她白折腾一回。
杂事繁多,她和徐蘅忙不过来,徐茂赶紧选几个百姓和投诚的小吏做帮手,其中表现最佳的一个叫唐桂花,是个屠户,夫婿读过书,她跟着识了点字。
把事情交代出去,徐茂终于可以放松了。
晚饭时间,徐蘅突然出声询问:“阿姐,县令的尸身如何处置?唐大娘让我问问你,阿姐可否还有其他安排,没有的话她就直接扔去乱葬岗了。”
徐茂微怔,血淋淋的首级重新在脑海中浮现,嘴里的饭菜霎时没了滋味。
本想点头让她们随意处置,不过徐蘅提起这茬儿,她不由生出一点别的想法,何不利用这些人刷刷她的负面形象?
徐茂暗忖片刻,“……明日将他和其他官吏的尸身拖到菜市口,我要当众鞭尸。”
徐蘅错愕地抬首,仿佛听错了一般。
“没错,这些狗官在怀宁作威作福多年,鱼肉百姓,刳脂剔膏,不鞭尸难解我心头之恨。”徐茂对她的反应分外满意,重述一遍,并加强了语气。
死人都不肯放过,够暴虐了吧,谁家天女能这么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