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好肉端上桌,众人惊喜欢呼,忘却前路艰险,全身心投入酒肉中。
徐茂嘴里没滋没味,随便对付两口,搁置筷子,起身走到干涸的河岸边,放空思绪。
“元帅,何娘子赶制了一批白叠制成的衣裳,穿起来暖和,今日恰巧送到,迟一日我们就离开颂安了。”唐折桂欢喜地跑来禀告,脸上没有任何忧虑之色。
徐茂无力地摆手道:“这些棉衣直接发给军中年纪最大和最幼的士卒,做好保暖,你看着分配吧。”
“棉衣?这个名字好!”
唐折桂念了两遍,高兴地抬起脸,却看徐茂忧郁的侧颜,不禁暗自感叹道:“元帅真不容易,肯定是在筹谋如何安全进京取胜,救援长安百姓,我们还有什么资格退缩懈怠!”
她握紧拳头,下去分发棉衣,将徐茂的忧郁反应以及对大家的关心通通告知众人。
唐折桂感动道:“元帅那么厉害,运筹帷幄,此去长安定是所图巨大,而且如此体贴我们,自己都不穿棉衣,首先分给我们,哪怕真的死在长安,我也心甘情愿。”
士卒们捏着软而柔和的棉衣,拿起就舍不得放下,大家眼里闪动泪花,“投入忠义军时,我便做好了随时身死的准备,这次也不例外,宁死不悔,一定助元帅成事!”
第66章
吃完临行前最后一顿饭,正式上路,队伍浩浩荡荡向长安进发,途中仅短暂停歇几个时辰,一路疾行,士卒们没喊累,徐茂自己差点挺不住,在庄县外稍作休息。
徐茂派遣几个士卒乔装改扮,潜进庄县内打探京都消息,以防她在行进过程中,京都里的局势发生变化。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战争,信息最宝贵。
不多时,士卒回来禀告:“元帅,皇帝携太子及重臣出城逃难,眼下长安落于杨牧之手,听闻皇帝赐死了误国的冯贵妃,得禁军护卫南下。”
唐折桂激动,跃跃欲试道:“元帅,我们要改变方向,生擒皇帝,号令百官吗?”
“不可!”
徐茂沉浸在冯贵妃被赐死的消息里,有些惋惜,听见唐折桂一番话,立即按下她的想法,阻止道:“我们挟持天子可号令不了诸侯百官,况且天下豪杰虎视眈眈,名不正言不顺,于我们无益,不如赶赴长安搏一搏。”
唐折桂失落地垂下脑袋,退回队伍里。
徐茂及时断了唐折桂的念想,重新回到正题,“你说冯贵妃被赐死了?我记得杨牧是要求处死奸相,怎么最后死的人却变成他的妹妹冯贵妃?”
士卒错愕,她一时间也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茫然道:“传言里说,冯贵妃狐媚惑主,使得圣上沉浸女色,终日不务正业,荒淫无道,而且冯贵妃妒忌成性,不许任何女子轻易近圣上的身,有一回圣上多看宫女一眼,她便将那个宫女赶出了宫,霸道至极。”
“此外,冯贵妃几次三番包庇作奸犯科的冯氏族人,请圣上赦免冯氏罪行,受害的百姓投告无门,一家惨死。”
“大家都道冯贵妃这是罪有应得,她一死,圣上便不再受蒙蔽,有望重振天威,扫除弊病,还清平盛世。”
“呸!”徐茂不顾形象地撸起袖子,面对所有人,故意唱反调:“贵妃误国?何其荒谬,她若有那么厉害,还能轻易被赐死?皇帝昏聩无能,也怪到贵妃身上,传出这些话的人也不嫌害臊!”
徐茂根据传言里的那些话一一反驳:“皇帝沉浸女色置朝政于不顾,分明是他自己荒淫好色,贪图安逸,即便没有冯贵妃,也会有赵贵妃,李贵妃,如若皇帝立身正直,清静寡欲,岂会为色所迷?”
“亘古至今,多少代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周边倾国倾城佳人无数,甚至前朝武帝四处征战,十年不进后宫,怎么别的皇帝可以把持本心,励精图治,我们今朝的皇帝却不能?是他与众不同,还是怪冯贵妃过于貌美,容貌乃古今第一人?”她使出母父惯用的话术,给狗皇帝定性:“不必给他找诸多借口,皇帝本性如此而已。”
“再说冯贵妃妒忌成性,更是荒谬,夫妻之间,谁能容忍对方三心二意,恐怕指责贵妃善妒的这些郎君们,连妻子出门同外男交谈几句都妒火滔天,无法容忍吧,也有脸说别人,况且皇帝自己都没意见,轮得到他们跑来说嘴?”
“退一步讲,苍蝇不叮无缝蛋,如果皇帝自爱些,懂得礼义廉耻,贵妃何至于不顾名声,时刻盯紧了他。”
众人张大嘴巴,被徐茂分外新颖的观点冲击,虽然感觉好震骇离谱,但似乎有点道理。
徐茂更加慷慨激昂,“至于包庇犯事的冯氏族人,她也是听从冯相之令,相互依存下的自保之法罢了,冯贵妃有错,但更大的错在冯氏一族,在冯相,在文武百官,更在皇帝!”
“试想一下,如果皇帝分辨忠奸是非,他会允许冯氏一族在犯事后继续逍遥法外吗?如果文武百官忠良,敢于上谏,为受害百姓申冤,维护律法之威,公平正义,冯贵妃轻飘飘几句话就能揭过吗?如果冯相可以约束族人,敲打震慑他们,那犯事的族人还敢肆无忌惮地在外行恶吗?”
徐茂大声怒吼,眼中烈火熊熊,“祸事一起,轮到清算的时候,大家就都没错了,皇帝没错,是受蒙蔽,文武百官没错,朝堂由妖妃、奸臣把持,冯相,他爱护亲族,愿意交出罪魁祸首冯贵妃,已见悔改之心,错不至死,惩处的只有冯贵妃一人,真是可笑!”
众人不禁低头沉思,陷入沉默。
好像确实如此,这件事情里,最终选择在于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他不点头,犯事的冯氏族人能离开牢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朝中官员如果可以坚定信念,将凶手绳之以法,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回转之机?明哲保身罢了。
在朝堂上霸道横行,玩弄权术的冯相没有任何损碍,过错最小的冯贵妃却被推出来背锅,不见其他任何人的身影,仿佛冯贵妃翻云覆雨,只手遮天,权力多大似的。
徐茂眼看效果达到了,朝吴洪英和杜采文招手,“冯贵妃死得有些可惜,该死的人仍然逍遥自在,然而有心人故意这样宣扬,掩盖自己的罪过,我可看不惯,分一支队伍,人你们两个看着挑,负责这件事,为天下人揭示真相,或走街串巷宣告,或说书唱词折子戏,任何形式都可以。”
吴洪英和杜采文冷不丁被叫到,惊讶地睁大两只眼睛,脑中空白一片,没有任何想法。
显然,徐茂心情不妙,没有细说要求的意思,宣布解散,她们不敢上前搅扰,只能互相琢磨。
吴洪英感叹道:“元帅的眼光真是锐利毒辣,一针见血,竟然迅速看清、抓住隐藏在冯贵妃背后的那些人,措辞也毫不客气,不过……元帅进京救驾,我们还要点明圣上的存在吗?”
一边大义凛然地救驾,一边骂皇帝昏聩无能,这样不太好吧。
杜采文没她那么多顾忌,“元帅说,可以用说书唱词以及折子戏的方式,我们只管把词儿写好,给银子叫跑江湖的艺人传唱、叙述,谁知道咱们的身份呢。”
吴洪英认同道:“所言有理,那我们按照元帅方才说的那些话编写戏词好了,这样听的人多。”
杜采文颔首,“元帅之言振聋发聩,引人深思,确是编写戏词的好句子,最后出来的效果肯定不错。”
“我听说军中有从前在瓦肆里做事的娘子,她们经历多,比我们更了解百姓喜爱的故事桥段,不如借来一起,元帅说,人选随便我们挑的,应该不会有问题。”吴洪英考虑人选,第一时间想到士卒们讨论最多的吕飞燕,可惜她在丰城。
“正是,这样既便于传扬出去,百姓也容易接受。”
杜采文和吴洪英立即行动,挑选以前跟吕飞燕同在瓦肆的娘子们组成队伍,将皇帝与冯贵妃之间的事情改成情节跌宕起伏的小故事,编写戏词。
主要落笔在冯贵妃身上,写她的无奈和命运不由人。
贵妃名唤冯秋叶,本是农家女,乡野间自由自在,正青春年少,春心萌动之际,一朝身世曝光,冯氏发现女儿错抱,流落于农户,特地将她找回。
然而认亲改变了她的命运轨迹,祸福难料,冯秋叶被送进宫讨老皇帝欢心,博取荣宠。
进宫后,她在宫内尚未站稳脚跟,生存艰难,这时候冯氏居然时常递信催促她向皇帝要恩赏,令她身心疲惫。
直到冯相获得皇帝重用,冯秋叶因此册封贵妃,获得盛宠,她一面小心讨好皇帝,一面维护同冯氏的关系。
讨官,爵位,金银财宝。
冯秋叶在荣华富贵里迷了眼,逐渐失去自我,被冯家束缚手脚,做冯氏在宫里的木偶,所思所想皆是冯相之意。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发展,谁知风云变幻莫测,贼子撞破宫门,国家危在旦夕,皇帝带着她匆忙出逃。
行至半途,禁军哗变,要求处死奸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