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相求生,向皇帝进谗言,以妹妹冯贵妃作为交换,归咎罪责于贵妃误国,平息众怒。
冯秋叶命丧黄泉,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松了一口气,推杯换盏,庆贺死里逃生,笑声连连。
杜采文看着不太满意,又重新在前面加了一段,以冯贵妃身死当作开头,浑浑噩噩忘却自己的身份,魂归地府,判官断罪,插/入冯秋叶一生经历,冯秋叶不服,与判官辩论,点出背后隐身的皇帝和冯相。
女子既无读书认字、上朝为官之资,又困于一方天地不知世间变化,国家危亡,与她何干?
英明神武的天下之主未管,饱读圣贤的谋臣不理,罪过竟然落到一个蒙昧无知的女子身上,说出去惹人发笑。
判官辩不过冯秋叶,口吐鲜血,恼怒之下向她道明原因,她今生承受如此罪过实有前缘,因她前世杀人如麻,无恶不作,故而罚她化作女身,转世投胎,以为惩罚。
冯秋叶道:“原来人世间的女子竟是转世受罚的,所以她们生来有罪,是吗?”
判官哑口无言,罚她再为女子,重新做人,直至赎清罪孽。
冯秋叶怨念顿生,吞噬判官,天边乍现一道金光,再看冯秋叶,她的青紫脸色、脖间勒痕消失,展现原本秀美的容貌,竟然穿着威严官服,俨然成为新判官。
第67章
吴洪英看过结局,眼底闪现几许惊异,她捏着轻薄的黄纸,却觉沉重有力量。
“精彩绝伦,相信咱们只用在城中起个头,它必定会深受追捧,传唱四方,说不准便能流传于后世,该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吴洪英回神,郑重地看向杜采文,“是唤作《贵妃辩》,还是《判官》?”
杜采文想了想,“二者皆可,不过这个故事是依照冯秋叶的一生展开,我觉得,不如直接叫《冯秋叶》。”
简单明了。
戏眼在冯秋叶身上,她是主角,听戏的人从名字便能知晓,加之以自缢开头,冯秋叶魂归地府,初始观众不知她的身份,拉了一个小悬念吸引注意力,叫《冯秋叶》更加妥帖。
吴洪英妙赞抚掌,又和杜采文一起修了修具体细节和措辞,拿给其他人看,大家都觉得没有问题了,这折新戏《冯秋叶》才送到徐茂手里。
徐茂未料她们速度如此之快,惊诧地接过手来仔细翻看。
她对戏本子没有兴趣,本来徐茂只想扫几眼,快速阅览一遍,大致了解情节,确保没有容易出事的因素就算通过,正式向外发表传唱。
但徐茂垂首读了个开头,等她重新抬头的时候,天边已然昏黄,光线黯淡。
徐蘅端一盏灯,送到徐茂手边,“这都什么时辰了,阿姐也不点灯,小心熬坏眼睛。”
“无妨,我看完了,不费眼睛。”徐茂的视线从纸张里依依不舍地拔/出来,她揉揉酸疼的脖子,看向吴洪英和杜采文,眼睛亮晶晶,惊喜道:“你们怎么想到这样改编的?”
吴洪英回答说:“大部分是杜娘子主笔,精彩的点子皆为她想,张娘子她们看完以后提意见,属下再拿回来重新修饰,功劳在杜娘子和张娘子她们身上。”
徐茂脑中回旋结局,犹自回味,不禁暗自感慨,杜采文想法新颖大胆,真正的可造之材,这么多年待在后院里埋没了。
“好了,这本《冯秋叶》我看过,没有问题,不是从前那些陈腔滥调,足够亮眼,或许可以引发反响,助我们成事。”
徐茂不是让人反复修改、最终采纳第一版的甲方,没有问题,她就把戏本子交给吴洪英,“你们俩到账上取些银两,乔装打扮一下进城,命城中所有艺人开始唱它,速度要快,时间紧迫。”
吴洪英和杜采文首次接到徐茂交代的重要任务,受宠若惊,心里一时没底,互相看对方一眼,眼角眉梢悬挂少许忧虑。
面对自家元帅的信任,她们不想退缩,不想徐茂失望,哪怕心头空空荡荡,脚底软绵绵踩不实,吴洪英和杜采文仍然鼓起勇气应承下来。
吴洪英在徐茂这里取了足数的银两揣进怀,换一身干净衣裳,颜色低沉不惹眼,吴洪英男装,蓄满嘴长长的假胡子遮脸,杜采文戴顶白色长帏帽。
徐茂忙上忙下,装扮吴洪英和杜采文。
徐蘅抱着衣裳在旁边观看,默默打量,发出低微的质疑声:“阿姐,我们感觉区别不大,有心人只要仔细追查一番,即可识破她们的身份。”
徐茂无所谓道:“不要紧,查就查,随便他们,又没有实打实的证据。”
揭穿吴洪英和杜采文的身份,正好如了她的意,徐茂巴不得别人识破《冯秋叶》的背后是她在做局。
舆论推手,无所畏惧。
人设崩塌,民心失散,骂她、看不惯她的人越多,对她忍无可忍,愤而动手的人越多,自己打出结局,脱离游戏世界的几率就越高。
不怕别人知道,她是怕别人不知道。
徐茂在最后着重交代:“你们把戏本子交给那些江湖艺人,保证戏台上顺利演出《冯秋叶》即可,不必多留,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
杜采文点头,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新鲜感十足。
相较于以前,“出格”的举动牵引心绪,杜采文胸口砰砰直跳,浑身微微发颤,刺激万分。
她对将要发生的事情充满期待,既紧张害怕,又控制不住跃跃欲试的双脚。
徐茂突然想到一些补充事项,拉着吴洪英她们额外叮嘱,两人颔首携带修改整理好的最终版戏本子启程。
考虑到安全,徐茂派遣五六个士卒穿上最常见的粗布麻衣,装扮成平头百姓,便衣出行,暗中跟随吴洪英和杜采文,保护她们的安全,做好保障,防止意外状况发生。
吴洪英和杜采文遵从徐茂之令,混进城中,首先前往瓦肆,以卖戏本子的名义约见东家。
“这本戏我可以送你,不要钱,但我有一个要求,必须连唱三个月,若有其他感兴趣的,你也不能藏私,允许旁人抄录同唱。”吴洪英在交戏本子之前,率先说出自己的要求和条件。
东家一听,条件如此刁钻苛刻,竟然允许其他人同唱,如果这出戏反响不错,那他岂不是拱手白送摇钱树,亏大发了吗!
“不成,不成,我不收了。”东家立即摇头摆手,表示拒绝。
下一刻,冰冷的刀锋抵在脖颈间,东家一激灵,蓦地瞪大眼睛,身体僵硬,缓缓扭动脖子,见到持刀之人,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吴洪英笑脸盈盈,“东家别急着拒绝,再考虑一下吧,您可以看过我的戏本子以后,那时候做决定不迟。”
她像是没注意到那柄泛着冷光的刀,面不改色,姿态轻松,送上准备好的戏本子。
东家战战兢兢,完全不敢随意乱动,生怕一不小心,利刃割破他的喉管,颤颤巍巍缓慢举起两只手去接,捧到自己眼前。
“郎君,此事好说,莫伤了和气。”东家艰难挤出一抹笑容,顶着满头大汗诡异咧嘴假笑,极度畏惧和小心讨好同时显现,两相冲突,看起来令人不适。
吴洪英轻轻点头,那便衣士卒就放下冷刀,重新退回去。
东家见此暗暗吐口浊气,脸上汗水一滴没擦,立即投入关键事物,注意力聚集在吴洪英给他的戏本子上面。
汗水涔涔,他翻开第一页,紧张狂跳的心稍微平息,胸口的咚咚杂声越来越小,逐渐排斥在耳外,什么都听不见了。
半晌,东家翻过纸张,不知看到什么,他忽然瞪圆眼睛,猛地抬头,瞳孔震动,身体受不住摇摇欲坠,退后两步才站稳身体。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敢写这么大胆的故事,还是当今天子的事情,其实民间坊里不是不谈论,但除了骂冯贵妃妖媚惑主,传说最多的都是天子与后妃的爱情恩怨,套用最常用的才子佳人戏码诉说皇帝用情至深,二人缠绵悱恻,悲惨结局引人落泪,为皇帝和冯贵妃之间的感情发出无奈叹息。
而这本《冯秋叶》不同,它以直白辛辣的言语臭骂皇帝昏庸无道,朝堂奸佞专权,百官懦弱胆小,无所作为,把所有人全踩了一遍。
冯贵妃的形象一反常态,她不是误国妖妃,毒辣的手段,蛇蝎心肠,源于自保。
她也不是从以往后妃模子里刻出来的贤惠乖顺,小意温柔,看到的仅是伪装。
初进宫时,冯秋叶在礼仪上受了大罪,她不会含胸驼背,低眉顺眼,而是挺直了脊背,直视其他人。
她更不温柔,未受恩宠时,遭受不公,经常撒泼打滚被人取笑,还挽起袖子同人打架,活脱脱泼辣的市侩悍妇。
估计皇帝和冯家人看了也大跌眼镜,直呼胡编乱造,非要砍了编写这出戏的人不可。
这出戏真唱了,估计他们的命亦到头。
东家抖着手翻过最后一张纸,笃定站在自己眼前的人不简单,这个名唤《冯秋叶》的戏本子并非一场娱人取乐的戏,其中藏着刀,刺向朝堂上所有人,包括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