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护法一直是这个性子,先生别跟他一般计较。”宋健身后的教徒宽慰道,本着和睦的原则,帮左护法说几句话,缓和他们二人的关系。
宋健淡淡应一声,似是心不在焉,“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是。近日事忙,先生莫要外出,否则左护法又得拿来说事,今天先生不在,左护法立马就去找教主告状了。”
“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教徒不再多说,兀自退下。
待人离开,宋健弯腰抱起脚边柜子,打开取出一封信,他并不急着拆信,只静静放在案几上,目光飘远。
不用看,他也知道里面大概内容。
他兄长醒了,这场荒诞的闹剧似乎到达结束时刻。
宋健从袖中拿块小铜镜,注视镜中人脸,他紧忙用特制的黑粉往脸上抹,动作逐渐加快,显得暴躁。
凭什么身份他们想换就换?
需要她的时候反复叮嘱,要求她做一个好儿郎,等她兄长睁眼醒来,便要她交出辛苦付出的一切,无条件转交给兄长。
借用兄长身份在外行走,起初是他们提议的,她艰难经营,做出一定成绩,不舍得放手有错吗?
宋得雪咽不下这口气。
不错,她并非宋健,而是宋健之妹,因兄长意外昏迷,她这个双生妹妹便被拉出去顶着。
从小到大,她与兄长一直玩互换身份的游戏,不过经常是好事兄长受,坏事由她担。
这么多年过去,宋得雪已厌倦。
又想什么都不做,坐享其成?
可惜她不会给宋健这个机会了。
宋得雪抿唇,眼光冰冷。
第73章
另一边,左护法咬牙切齿,手握成拳捶打案面,恨声道:“教主对宋健过于信任了,竟然一点不疑心他,查都不查就将此事轻轻揭过,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护法放心,这宋健毕竟是外人,护法跟教主自幼一起长大,论情分,谁也比不过您,教主再怎么信任宋健,周边说的人多了,不可能如铜墙铁壁般,没有半分疑虑,继续对他坚信不疑。”
教主跟左护法打小就认识,穿一条裤子长大,情分比其他任何人都重,教主也承诺,到时候夺得天下,愿意分他一半。
左护法清楚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自己资质平平,一半江山太多,要不起。
他只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华富贵,后半生无忧。
不过人心易变,情谊是需要维护的,他必须时刻待在教主身边,防止其他人接近教主,替代他的地位。
左护法留神教众说的话,字里行间流露特别深意,他粗黑眉毛高扬,斜教徒一眼,故意问道:“你什么意思?”
教众邀功请赏,弓着腰,迈步凑到左护法身旁,扬起笑脸,谄媚道:“护法,只要教中议论宋健的人多了,大家都相信他与忠义军徐茂勾结,那么教主信不信也无所谓了,教中绝容不下暗地勾结敌军之人。”
“所言有理。”左护法嘴角微微翘起,脸上浮现笑容,算计适时出现的场面,高兴道:“那么多人一起说宋健有问题,难道教主还能保下他?”
他越想越兴奋,对教徒耳语几句,交代以后的安排。
天神教中忽然传扬起宋健和徐茂的事情,到处都说宋健对天神教有二心,与徐茂早有往来,潜伏在教中向外面递消息罢了。
“之前左护法就提议,杀了徐茂以绝后患,非是宋健作保,说什么徐茂实力不容小觑,随意招惹不得,说来说去,最后竟然只射了一箭,吓唬谁呢?我看,根本就是打着幌子保护他的新东家!”
“宋健还对咱们这些立教之初便跟随教主的老人指手画脚,你们不知道,他跟教主提议什么,想想就来气。”
“他又在教主跟前说了什么?”
“宋健道,咱们这些人没规矩,大字不识,仅有一份忠勇,但是太愚,行事冲动莽撞,又不爱受礼仪规矩约束,放任咱们继续下去,天神教迟早要覆灭!”
众人闻言惊怒,登时坐不住了,火冒三丈,唰地一下蹦跳起身,大骂宋健无情无义,阴险毒辣。
“这阴毒小人,企图将我们从教主身边赶走,好把持全教,咱们不能叫他得逞!”
一旦涉及自身利益,教众就难以淡定自若了,个个激动地大吼大叫,眼睛充血通红,似乎宋健是灭了他们全门的仇敌,恨意滔天。
传说宋健叛教的声音愈发强烈,言论落进教主耳朵里,连宋得雪走在路上也能听到这些小声议论。
教主勃然大怒,连忙传唤左护法,遣退左右奴仆,屋子里只留他们两人,外人无法知晓他们之间具体谈了什么。
门口不远,有人隐约听见屋子里传出哐啷一声巨响,是木凳摔地的裂声,然后教主怒吼:“……偏生你聪明绝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少做蠢事,我现在没瞎,年纪也还没上去,不至于老眼昏花,晓得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用不着你替我做主!”
乒乒乓乓,砸桌椅,丢茶盏,砰地一道脆声,杯盏碎裂,动静不小,屋内情况激烈,叮叮当当,不知道又是什么东西摔了。
教徒飞快跑到书房找宋健,咽下口水调整呼吸,捂着胸口禀告道:“宋先生,不好了,教主将左护法唤去训话,两人关了房门,快要打起来!”
宋得雪镇定自若,眼睫低垂,目光锁定白纸,一动不动,她缓缓勾腕收笔,平静道:“我大概知道他们在闹什么,不用担心,出不了事情。”
教徒平定呼吸,思及最近教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忍不住怨怪道:“左护法也真是的,一直针对先生做什么,坚持说先生对神教有异心,处处防范咱们,现在办个事情都伸不开手脚。”
宋得雪轻笑,“之前我已向教主言明,若成大事,必先舍弃这些感情,左护法他们仗着跟教主的情谊四处为非作恶,不听教令,纵容他们就是眼睁睁看着天神教走向灭亡,左护法为了自保,当然看我不顺眼,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可是先生也是为大计考虑啊,左护法若能醒悟过来,及时约束自身,凭借教主重情的性子,未必会弃之不顾!”
教徒无法理解,这分明是件利好天神教的事情,长远打算,一定要清除积弊,左护法如果为教主好,本应立即改正。
宋得雪心底嗤笑。
利益当前,谁愿意放弃到手的好处?
感情,说得好听,有钱才会谈感情。
宋得雪掩藏眸底复杂情绪,忆起自己的计策安排,长叹一声道:“左护法他们是铁了心不肯接纳我,教主护得了我一时,却护不了一世,时长日久,教众也会对我不满的。”
教徒认同地点头,经此一遭,宋先生和左护法势必水火不容,不死不休。
他跟随宋先生的时间最长,相当于心腹,左护法同样不会漏掉他,须得提早做打算。
出于自身安全考虑,教徒心思浮动,绞尽脑汁想各种出路。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脸颊红彤彤,大跨一步冲到宋得雪左手边,压低嗓音小声道:“先生,左护法这样污栽我们,使教众与我们离心,再待下去恐有性命之忧,索性成全左护法一番心意,咱们前去投奔忠义军吧。”
“反正教中不待见咱们,教主表面支持先生,实际态度模糊,一直摇摆不定,对左护法等人过于优柔寡断,天神教前途堪忧,非我良木。”
他害怕宋得雪不愿意,专门帮忙分析利弊,紧接着说好处:“我听说忠义军很不错,光是饭食,一天就提供三顿,遑论饷银。”
“自忠义军筹建以来,她们未曾打过一场败仗,百姓对忠义军首领徐茂更是赞不绝口。”
“最重要的事情,徐茂经天子册封,是为晋王,忠义军已经过了明路,朝廷要动她们,尚且要掂量掂量,寻求合适的借口拿人,不像咱们天神教,这么久了,还要东躲西藏,躲避官府的追击剿杀……忠义军走在天神教前面,转投徐茂或许是咱们的机遇!”
宋得雪惊诧地盯住他的脸,“你起这个念头多久了?”
知道这么多,一定做过功课的,并非心血来潮,临时起意。
教徒不好意思地退开半步,“先生,实不相瞒,左护法他们欺压、刁难教众,已经有好些人在考虑忠义军了,起码不用天天伺候人,交钱讨气受,去忠义军中,不出一分钱不说,又有夫子授课念书,大家分外向往。”
“你们连军中授课都知道!”
宋得雪震惊,这是关注并打听忠义军相关消息很长时间了啊。
教徒摆手讪讪道:“没有,先前忠义军揭露咱们的神术,教主困扰,正是那个时候调查的。”
“不用紧张,随口一问而已。”宋得雪放下细节,思忖道:“你说的有道理,与其祈求教主、左护法清醒,不如命由己主,投效晋王徐茂,哪怕没有飞黄腾达,好歹性命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