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狗留在凌家,不知能不能活。”她抱起冲来挤开小玄猫的半大奶狗,掂了掂分量。
养这么久了,也没给狗儿起个名字,整天小奶狗、小奶狗的称呼。快要四个月的小奶狗,其实长得很大了。
”狗儿我们带走……也不知能不能顺利带走?”
两人低声商量良久。
商量得差不多了,章晗玉伸着懒腰起身,一扇扇地开窗。
“我嫁的好夫婿,婚院天天见不着人。非得大理寺来审讯了,才能见一面。这么有意思的事,抽空说给叶少卿听听。”
说话没瞒着门外的凌长泰。凌长泰黑着脸道:
“主母,自家家务事,何必说给外人听!”
章晗玉轻笑:“婚院的事算凌家自家的家务事?你家阿郎当我是凌家人?”
凌长泰不敢再应声。
吕钟的案子果然把她牵扯得深。比她自己想的好一点,不必去大理寺过堂。大理寺的人登门录供。
一趟趟地录供,同样的问题翻来覆去地问,耳朵都起一层老茧。
她索性也一遍遍地重复供词,仿佛鹦鹉学舌,语气都不带变的。
“阮惊春的下落?不知。他当众逃走,我可没和他一道走。叶少卿不知道,我更不知道。”
“章家别院为何会成了存储绣衣使密报的地点?不知啊。成婚之后,我连凌家大门都少出,更没出过京城一步。城外别院的事,我怎会知道?”
“义父的供词对我不利?显而易见。自从我嫁给凌相,义父视为背叛,他恨不得我死。供词当不得真。”
“我暗中做了什么?冤枉的很,自从出嫁,我日日循规蹈矩,被看管在婚院后宅里。叶少卿不信我的话,去问凌相。”
半敞开的雕花窗边,始终缄默不语的修长侧影背身向室内,面向庭院方向。
看都不想看她一眼了?
章晗玉莞尔。
她嫁入凌家,给渤海凌氏带来说不尽的麻烦。凌凤池他啊,嘴上不提,心里必定还是后悔了。
等自己顺利走脱,从此海阔天空,再不受看管拘束,对方也松了口气罢。
她没什么心肺地想,还好成婚不久,满打满算还不到两个月。这位向来胸襟广阔如海川,朝堂那么多破事也没能把他气死,后院跑了个夫人又算多大的事。
清算阉党的重要关头,他从众多社稷大事里抬抬手,把自家婚院空了这件小事漏过去。
以后人空闲下来,把婚院修整修整,上不得台面的秃头后花园好好侍弄几日,修缮得像模像样了,再娶进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做凌夫人,京中无人提起,这场小风波也就过去了。
可千万别学那些想不开的愚夫,天南海北地下追缉令,弄得彼此难看……
叶宣筳拍桌砰砰响,“章晗玉,供状!眼神躲闪,含糊其词,你非要被拘去大理寺大堂上才肯吐露吗?”
章晗玉靠在书架边,小指勾着白玉牌的长丝绦,玉牌表面在阳光下反光,她转着圈儿摇晃。
边漫不在意地晃着白玉牌,边悠然浅笑,“好,如实供状。有要紧内情吐露给叶少卿……还请凌相回避。”
窗边始终未出声的人转过身来。
两边视线对上,她这才发现,五六日不见,人似乎清瘦得多了。
凌凤池本来就生得高挑,又瘦了,向来清隽丰雅的眉眼轮廓都显出锐利。
一双点漆凤眼,眼神仿佛隆冬季节结冰的深潭,被盯一眼都觉得寒凉……
她心里腹诽着,表情当然不显露,还是笑盈盈的,歪了下头。
“真的有要紧内情。不方便回避?”
凌凤池还是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书房。
人站在庭院中央,背影在阳光下拉得老长。
叶宣筳在发愣。
他怎么也没想到,例行公事,问着问着,居然和她单独相处了?!
他掩饰地举杯喝了口茶水,不知为何,茶水却又呛在嗓子眼里,剧烈地呛咳起来,呛了半天说不出话,狼狈得很。
偏偏就在难得的狼狈时刻,章晗玉隔一道书案坐近半尺,身上浅淡熏香气息幽幽传入鼻下。
两人面对面,她递来一张帕子,趁叶宣筳收拾身上茶渍的空档,轻声细语地道:
“叶少卿,最近你态度反常,表现怪异,进退失据,不似你平日为人。晗玉心中疑惑……叶少卿,叶二郎,你到底有何心事,瞒着我呢?”
震惊的神色从叶宣筳眼睛里溢了出来。
他本能地抬起目光对视,又带几分罕见的心虚,视线偏移去旁边,嘴硬道:“你想多了。东拉西扯,想拖延录供?”
“不,我正在如实供认。”章晗玉轻声地笑,
“叶少卿,深藏心底的隐秘暗事,你当然藏藏掖掖不肯说。但你忘了?我那义父的密报耳目何其多也?上回义父与我酒楼相会当日,他老人家啊,全告诉我了。你还不认?”
叶宣筳心头一震,猛地抬头!
章晗玉脸上带着笃定神色,淡然坐等对方反应。
好个叶二郎,心里果然藏着见不得人的暗事呢?诈你一回,我看你说不说……
叶宣筳早就破罐子破摔了。
先被凌凤池察觉,后又被老师陈相知晓,他心底的那点所谓隐秘事,哪还是隐秘事?
原来连她也早知道了……认与不认,又有什么打紧?
索性撕开那层窗户纸,当面认下,叶宣筳心里既绝望又痛快。
“大丈夫顶天立地,有何事不敢认!不错,是我鬼迷心窍。但追本溯源,春日宴前,姚相和老师定下和你成婚、看管你的人选,本该是我!他抢——”
“叶宣筳。”
声线沉而清冷,从门外传来。
庭院里那道修长的背影不知何时已站在门边,凌凤池出声制止。
“够了。”
叶宣筳倏然闭嘴。
目光猛转开,和面前的动人秋水眸光相对。
章晗玉:……
叶宣筳原本豁出去了,才说出那番近乎争抢的言语。
但他把狠话甩过去一脸,四目相对,他猛地发现——
对面章晗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透露出跟他自己相似的,极度震惊。
“……”
“……”
两边打交道又不是一两回了,叶宣筳瞬间转过弯来。
这狡狯如狐的女郎,又花言巧语诓骗于他!
她压根不知他深藏心底的隐秘爱意,一番似是而非的言语,诈出了他的心里话!
无尽的懊悔气息笼罩了叶宣筳全身……
章晗玉大为震惊之余,忽地又有所察觉,目光在叶宣筳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没忍住,带出点明晃晃的嫌弃。
他也想看管自己?
也想借着成婚看管的名义,跟她夫妻敦伦、鱼水交欢?
也不拿把镜子照照自己,就他这带着俩小拖油瓶的鳏夫,想得美。
第70章
书房里的空气令人窒息……
叶宣筳再待不下去了。
他霍然站起!起身时不慎翻倒了长凳。
轰然大响里,叶宣筳快步走出书房,不敢看门外好友此刻的表情,脚下急奔向院门,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章晗玉很少被意外震惊得说不出话。
即便是叶宣筳深埋心底的不能言说的秘密,也只让她怔了片刻而已。
然而,等她渐渐回过味儿来,被脑海里瞬间闪过的另一个念头给震的,一双动人的翦水秋眸都瞪大了。
对于叶二郎脱口而出的非分之想,凌凤池阻止的话语不是:你敢!而是一句:够了。
他早就知道了?
章晗玉瞳孔震颤。叶宣筳对自己的心思,她这位好夫君早就知道了?!
等等!其中有一点点问题……
凌凤池走回书房。
从容地扶起翻倒长凳,捡拾地上的卷轴,挨个放回书案上。
果然开口问她:“所以,你早知道他的心意?何时知道的?”
章晗玉:……刚才。
凌凤池显然不这么想。
她以几句似是而非的言语,成功地诈开了叶宣筳的口,也让凌凤池以为,她其实早就知晓对方的心意。
凌凤池把书案上的文卷奏本归类整齐,平静地转身看来一眼。
“你早知他对你的心意,装作不知,直到今日才揭破。利用他?还是玩弄他?”
……这可解释不清楚了。
章晗玉想了半天,叹了口气,白皙秀气的手指着院门口,指尖如削葱,指向叶宣筳的绯色官袍消失的方向。
“把他叫回来。”
对质。
凌凤池不动。
他的目光打量得很慢,从上到下,在她身上慢慢转了一圈,道:“今日我不想再看到他。”
章晗玉心里一跳。
来自她名义上的夫君的这道奇异打量眼神,与平日不大相同。
似乎带了强烈的隐忍情绪,又似在压抑着什么。看似水波不兴的一片平湖,谁知道下面压着的是不是火焰岩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