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晚和我分被睡了。”
分明有了反应,却把她抱去床里,用被子把她严实裹成个蚕蛹一般。他自己抱一床新被睡下。
就这么一床两被,各睡各的。
章晗玉揽镜自照,很是震惊。
“才新婚一个月不到,我就开始守寡了?”
惜罗噗地喷了茶汤,赶紧起身拿布收拾。
“凌凤池还活着呢,主家算不上守寡。”
章晗玉把铜镜按倒,开始用朝食。
刚饮了两口厨房新鲜炖好的当归羊肚养气汤,汤匙忽地一停,幽幽地说,“滋补汤停几天。”
日日都补气血,补到气血充盈浑身发热,她昨夜难熬得很。
用完朝食,她从床板下又翻出册子,在刚才“守寡”的形容词里新添加一个准确的字眼,开始记录。
【四月二十五,晴。
同床异梦,一床两被。】
【守活寡第一日。】
摇摇头,把新婚册子扔去一边。
第56章
凌万安被主人叫来问话。
“四月初十,阮惜罗出门。”
“四月二十,主母出门。”
“主母和六郎、家中两位女郎,相约四月三十出门。”
每隔一旬,逢十整日,章家这对主仆当中的一个,都会想方设法出门一次。其中有何蹊跷?
凌凤池对着白纸记录的三个日期出神。
凌万安解释:“阮惜罗那次出去为了买菜。主母出门约的两次日子……兴许凑巧罢。”
“凑巧。”凌凤池重复这两个字。
马匡被毒死在大理寺狱,和鲁大成死法一致,手段相似。也是凑巧?
太多的凑巧,显出刻意。
凌万安反复追问门房,阮惜罗出门买菜当日的情形。
门房有人回禀说,奇怪得很,下午明明看她挎菜篮子回来了,当时天还没全黑。等到天黑掌灯后又有人看见她回家。
当中门房换了一次班。是看错还是时辰记错,总之说不清楚了。
“有蹊跷。”凌凤池吩咐下去:
“四月三十不妥当。替我知会各方,让她们提前两日,改四月二十八日出门采买节礼。”
凌万安出门传话。两刻钟后回转。
“三夫人和两位女郎都同意了。但主母不肯。”
“不肯的理由是什么?”
凌万安尴尬地猛咳一声。自从在婚院当值,他这个月尴尬的次数加起来比过去十年都多。
“主母道,她、她身上月事来了。四月二十八不合适。四月三十出门正合适。”
凌凤池什么也没说,让凌万安退下。
低声自语:“她月事何时在下半月了?每次不都在月初?”
提笔重重地在“四月三十”画了一圈,写下:“与阮惊春,逢十相会?发布密令?”
心口发堵的感觉挥之不去。
她在做什么?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才退出书房不久的凌万安狂奔回来。“阿郎!不好了!”
凌凤池坐在书案后,提笔瞥一眼。
凌万安急得抬高的嗓音猛地低了下去。
“咳,六郎偷偷养的那只狸奴,跑出来了。刚巧跑去婚院方向。主母不是在婚院新养了许多的活物?一只猫儿一只狗儿一只鸟……”
凌凤池打断,“说重点。”
凌万安言简意赅:“打成一团了。主母在拉架。”
凌凤池边写奏本边问道:“六郎养的狸奴和婚院的猫狗打架?”
“不是,是六郎和长泰。打得拦不住。”
“……”
——
凌春潇对长兄的态度是敬佩且服管的。
但长兄身边的凌长泰和凌万安两个,凌春潇不满已久:“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一对走狗!”
今天婚院当值的是凌长泰,再度把凌春潇拦在院门前,重申:“阿郎吩咐,四月加紧约束婚院。端午之前,里头的人不许出,外头的人不许入。“
凌春潇眼皮子跳动几下,“长兄下的令,我们听着。但我的雪球跑进去了!和里面养的猫儿在树上打架你听不见吗?长嫂和她女婢两个年轻女郎,如何爬树救猫?放我进去,把雪球抱下树我就出院门!”
两边谈不拢。
谈着谈着动了手,打起来了。
……
面对庭院的木窗打开两扇。章晗玉倚在窗前,笑看难得的盛景。
看了一会儿院门外的热闹,她从院墙边取来梯子,熟谙地架去梧桐树干上,拢起长裙,踩着木梯一步步上去。
仰头问:“小家伙,你叫雪球?”
雪球是一只半岁大的狸奴,通体雪白,受了惊吓,蹲在树枝头凶巴巴地哈气。
凌六郎在院外看见了,急得:“雪球伸爪子很快的!长嫂小心。”
惜罗从后花园小池子里捞出几只手指长的小鱼,章晗玉以小鱼做诱饵,哄雪球吃了,把小狸奴抱下树来。
冲门外招呼六郎:“你养的?别和凌长泰打了,过来接狸奴,毛都炸了。”
凌春潇抱着雪球,当然和凌长泰再打不下去。他索性站在院门和长嫂闲聊几句。
“长嫂别跟长兄说。雪球是我偷养的,长兄不让养。”
章晗玉稀罕地道:“是么?我院子里新近养了些活物,他倒没拦着。”把婚院里新添的猫狗鸟挨个指给六郎看。
“婚院里养了只狗?!!”凌六郎吃惊地喊破了音。
看见猛摇尾巴的活狗,他的眼珠子都几乎瞪出眼眶。
反应不大正常,章晗玉倒诧异起来,“养狗怎么了?”
凌六郎回过神来,“狗在凌家是个忌讳。从先父当家的时候算起,凌家许多年没养狗了。”
凌家亡故的这位前任家主,章晗玉有点印象。为人似乎严厉得很。
“家里连活物不许养。怎么,怕你们小辈玩物丧志?”
凌六郎缩了下肩膀。
背后议论先人犯忌讳。凌家家训自幼入骨,更何况谈起的是过世的父亲。
他低声嘀咕,“我家阿父确实严厉得很。不过他没怎么管我,主要都在管长兄。”
亡故八年的先父余威尚在,章晗玉倒不觉得很意外,还把自家傅母的事例端出来当笑话讲。
“我家傅母管教我也严厉。家里的藤条都抽断过几根。听你说来,跟你家亡故的先父,半斤八两了。”
凌六郎很是不服气,“打断几根细藤条算什么。我小时候有次撞见阿父责罚长兄,我的老天啊,满脊背满地的血,阿兄一动不动地跪在血泊里,我还当他死了!吓得我……”
旁边的凌长泰突然插嘴道:“六郎慎言!阿郎来了。”
不止凌长泰远远地看见了,就连章晗玉也瞧见抄手游廊尽头出现的一角海青色衣袂。
凌春潇紧张起来,抱着雪球想撒腿跑又无处跑,回头警告凌长泰:“你在长兄面前多嘴,害了我的雪球,我跟你梁子结一辈子!”
凌长泰也很无奈:“阿郎如果问起,职责所在,卑职不能不说。”
凌春潇眼疾手快把雪球往章晗玉的怀里一塞。
“雪球放去长嫂院中,就当长嫂养的。无人泄密给长兄,他哪有闲心追问猫是不是我养的?他不问,你不说,行不行?”
凌长泰默默点头。
远处那道海青色的修长身影越走越近,凌春潇紧张又担忧地横在院门外,小声提醒:“长嫂,抱进屋。”
章晗玉露出思索的表情,摸了摸雪球背上的长毛。
不许家中兄弟养猫儿么……?
在小处严厉,倒不怎么像他。
兴许是受了父亲严厉持家的影响?
雪球在怀里娇里娇气地叫了一声。她一松手,雪球便奔向屋里。惜罗眼疾手快地把门关上了。
等凌凤池走来婚院敞开的门前,周围安安静静,扭打的痕迹早收拾干净了。
六郎和凌长泰各自站在院门外,齐齐恭谨行礼迎接,章晗玉似笑非笑地站在门里。
凌凤池的目光挨个扫过幼弟凌乱的衣襟、凌长泰绷紧的神色,什么也没问,只道:
“打完了?各自散了罢。”
恢复清净的婚院里,男女主人并肩往屋里走。
章晗玉升起几分好奇心,故意招了两个月大的小奶狗来,抱起尾巴狂摇的小奶狗,引对方说话。
“六郎来看我新养的狗。听他说,凌家许多年不曾养狗了?当中可有什么忌讳?”
凌凤池果然绝口不提忌讳,只跟她道:“先父爱清净,不喜犬吠。”
两人进了屋,凌凤池关上房门,这才问起:“听说你来了月事?二十八日不方便出门?”
章晗玉早有准备,笑而不语,并不分辩。
月事怎么查?难不成还能当场把她衣服扒了查验?这种事她觉得凌凤池做不出。
她不急着给自己分辩,还有心思倒打一耙。
“我还当凌相想我了,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婚院探望我一眼。心里高兴,正打算留你用顿午食……原来又是过来质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