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罗应答得半点不迟疑。
“人在哪处,就算哪边呗。”她抬手比划周围:
“主家看,这里是凌府婚院。主家愿意留在凌家,我们便是外朝臣家眷。主家不想再跟凌凤池一路,从这里走了,回去投靠吕大监,我们便算做阉党门下——”
章晗玉听得糟心,打断说:“谈崩了,回去投靠义父这条路走不通。”
“……啊?!”惜罗震惊了。
回去投靠义父这条路既然走不通,章晗玉的思路清晰起来。
她边吃边道:“你说得对。留在凌家这座婚院,我是外朝臣家眷。不想再跟凌相一条路了,我们就走。走去哪里不要紧,反正京城留不得了,得跑远点。“
打定了主意,专心地吃喝完毕,她从床板掏出新婚小册子,翻了翻。
【四月二十八。
又守一日活寡。】
自从四月二十当日把她抱回屋温存了一场,之后连续八天没夫妻敦伦。
前日人倒是来了,用一顿午饭,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严禁她出门。
“这是新婚?日子越来越无趣了。”
她把小册子扔回床里,弯腰抱起喵喵叫的小玄猫,打开房门,放狗进屋。
“拿几只猫猫狗狗就想打发我?无聊啊。”
*
六郎是晌午前后过来的。
人还是进不来,隔着院门往里喊话。
“长兄怎能出尔反尔呢!”他气得不轻,“长嫂等着,等长兄今晚归家后,我找他理论去!”
章晗玉在庭院里遛狗。
才两个半月的小奶狗,激动狂奔起来人几乎牵不住,她气喘吁吁地扯狗绳:
“多、多谢六郎好意。不过你家长兄定下的事,劝说有用么?你自己的禁足解了没有?”
凌春潇哑了。
他一个有官身的散骑常侍,为什么大白天地在家里无所事事?当然因为长兄的禁足令未解。
少年憋闷地脸色发红。
“……我现在就去外院书房守着,长兄一回来,我便寻他理论!“愤然欲走。
小奶狗一个疾冲,把遛狗的章晗玉直接扯出十几尺,从庭院中央扯来院门边。门外站着的凌长泰看不下去,伸手拉了一把狗绳,她这才站稳了。
章晗玉轻轻笑了声,趁凌长泰抓着狗绳欲交给她的空挡,那边一松手,她这边也直接松了手。
“汪、汪!”小奶狗得了自由,激动地拖着狗绳狂奔出去。
凌长泰目瞪口呆:“……”
“还不去追?”章晗玉这个肇事者丝毫不慌,站在院门边老神在在。
“我又出不去这院子。啊,狗往前院跑了。听说凌家从前老家主在的时候,就有禁狗的规矩……?”
凌长泰领着两个护院狂奔追狗而去。
凌春潇还没走远,同样瞠目盯着跑远的狗,忽地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眼长嫂。
把人故意引走的?
两边视线对上,章晗玉含笑冲他摇摇头。
把看守支走,抽空跟六郎说两句大实话。
“回去罢,小六郎。你家长兄软硬不吃,极不好糊弄。既然下了禁令不许四月三十出门,找他商量无用。好意心领,算了罢。”
*
当晚,凌凤池披着星光踏进家门。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桩桩件件压着事。
对阉党的决战已经暗中拉开帷幕,牵一发而动全身,事事牵动心神。姚相今日私下里提醒他,看好后院人。
马匡死得蹊跷,又成了一桩悬案。
众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把马匡毒杀案,当做鲁大成毒杀案的翻版,嫌凶直指凌府后院。
凌凤池为了避嫌,已连续数日未踏足大理寺。
“政事堂相关决策,凌相,莫要在家中提一个字。”
姚相意味深长地道,“枕边风厉害啊。多少大事,功败垂成,俱是从枕边漏了风声?”
“牵扯越少,人越安全的道理,无需老夫多说。想保她,把人看守好了。”
凌凤池默然踏进家门。
凌万安提着灯笼迎上来,回禀道:“今日家中诸事顺遂,婚院太平无事。”
他立在中庭,听凌万安道:“中午跑出来一只小奶狗,长泰领人追来前院,把奶狗抓了回去。”
凌凤池拢起的眉心舒缓下去。
跑了只小狗的小事也报上来,显然今日家中确实太平。
走出几步,他忽地想起清晨出门前传下的禁令:“四月三十主母不能出门。六郎没有领着两个妹妹闹事?”
“没有。六郎去婚院见了一趟主母,被主母安抚下来,之后便回自己院子了。”
凌凤池接过灯笼继续往前。
她嘴上不说,心里是维护着六郎的。之前被吕钟百般逼迫,她始终不曾对六郎下手。能劝说六郎不要生事,很好。
习惯地往婚院方向走出几步,将上廊子时,脚步忽地一顿,抬头看看尚早的天色,又原路走回,转往前院书房。
人归家,公务也跟着带回。书房卷宗堆积如山,初更时分还不断地有各部官吏进出书房,送来急报。
更深人静,凌府闭门谢客。凌凤池在高悬中天的夜色下走出书房,重新踏上廊子,走进婚院。
婚院里静悄悄的,女主人早睡沉了。
他推了下门,房门反闩,把他关在门外。必是阮惜罗的手笔。
身后跟随的凌长泰气愤起来,想上去踢门,被他拦住。
凌凤池沿着窗下走了一圈。
天气热了,西边两扇窗半敞着,昏暗的内室纱帐低垂,睡着的女主人睡姿不老实,一只纤白手腕从帐子里伸了出来。
他站在窗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离去。
*
【四月二十九。阴转小雨。
又守一晚活寡。】
天气阴雨闷热,章晗玉站在窗外灰檐底下,逗弄架子上的鹦鹉的姿势也漫不经心的。
“头一日中午来吃饭还好好的,连声交代也没有,第二天直接下令不许我出门,人也不来。把我干晾在这处。打入冷宫吗?”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鸟架子上一只玲珑可爱的白凤鹦鹉,嗓门却大,“嘎——过——过——”
“咦,学说话呢。”章晗玉抓起一把南瓜子给鹦鹉,逗它:“来说,日子过不下去了。”
说整句的难度太大,白凤鹦鹉张嘴:“嘎——”
章晗玉终于找到点乐子事做,打起三分精神,又抓了把瓜子,饶有兴致继续逗弄:
“跟我念,守活寡。”
“嘎——寡——”
丝线般的小雨里,她领着惜罗,两人摘了两片新鲜荷叶,并排顶在头上挡雨,站在后花园凹下最矮的院墙处,仰头上望,苦苦琢磨。
明日就是四月三十。心底的打算不能跟六郎提,只能靠她们自己。
七尺高的院墙,连个踮脚的石头也无,如何能翻出去?
惜罗抿了下嘴角,下定决心道:“主家,踩我肩上墙头。”
章晗玉死活不肯。
“屋里有的是高案矮几,木箱架子。挪几个来,不就踩上去了?”
说起来容易,但只靠她们两个,挪动家具的动静不小,还得走门……
院门外轮流值守的凌长泰、凌万安两个,又不是聋子,瞎子。
章晗玉绕着后花园走一整圈。
主屋的两扇后窗对着后花园,少有人来,清清静静。上回阮惊春潜入婚院,就蹲在后窗下……
“走后窗搬家具?”
两人关门闭户,先试着走后窗运出一条长凳。
后窗开得高,这处婚院的家具色泽古朴典雅,一整套都是实心黄梨木,四尺长凳至少五十斤。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后窗扛出去一条长凳,喘得气都不匀了。窗下无人接应,长凳落地砰地一声闷响,声响巨大,惊得院中的小奶狗汪汪大叫起来。
远远地有凌长泰的声音问:“主母,屋里怎么了?”
章晗玉喘着气,推开面朝庭院的南窗:“开高处衣柜取衣裳,摔、摔了个凳子!”
凌长泰高喊回来:“主母当心。可要卑职进屋替主母拿高处的衣裳?”
“不必了!”章晗玉砰地关了窗。
一条长凳扛出去险些费了她们两个半条命。这些实木家具显然行不通。
得找空心,轻便又好踩的。
她的目光上扬,越过沉重的七尺黄梨木大衣柜,落在衣柜顶上靠房梁摆放的一排木箱柜……
惜罗喘着气说:“单我们两个……太高了。不行……”
就在屋里两人盯着头顶木箱的当儿,院外忽地响起一阵清脆的女郎嗓音。
云娘被拦住门外,焦急地嚷嚷:“长嫂明日出不了门了!我们寻长嫂商议节礼单子,节前需得送去章家。长兄婚后第一次和姻亲走动送节礼的大事,岂能耽误?”
珺娘的声音也远远传来,道:“节礼事关凌氏颜面,两位还是送个消息去长兄那里,就说三叔母的意思。她老人家马上到。”